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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嚴謹其人其事

嚴謹平生頂恨的一件事,是他媽生他時挑選的日子。

小時候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等到八十年代國門洞開,洋節日逐漸在中國登陸,他的出生日期就猛地變得尷尬起來,最近幾年更是變本加厲地讓他鬱悶。他喜歡熱鬧,可是他生日那天,卻往往落得孤家寡人冷清度過。

朋友們其實也很無奈,因為那個日子太過敏感,家有妻小的,如果那晚在外流連不歸,會有極大的可能引發家庭地震;依舊逍遙單身的,那天則恨不得像孫猴子一樣能分身百八十個,好去應付不同的紅顏知己,至於朋友的需要,鑑於重色輕友一向是男人的天性,即使兄弟如手足,也只能往後排了。

因為那天就是著名的聖瓦倫廷情人節,二月十四日,一個充滿玫瑰、巧克力和甜蜜浪漫的日子。

中國老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古人總愛強調三十而立,好像跨過三十歲,這輩子就走完了一半。一向無憂無慮的嚴謹,自過完三十歲生日,每年在這個坎上難免會有一點小小的傷感,對著夕陽以四十五度的方向,感慨幾聲人生如夢啊時光如電。

他難得思考一下人生,遠在歐洲的發小兒程睿敏,便隔著千萬裡遙遠的路程在電話裡替他續下去:“對,人生如白駒過隙,倘不及時行樂,則老大徒傷悲也。”

嚴謹一直無法適應發小兒這種文縐縐酸溜溜的表達方式,但對這句話,卻憑著本能立刻引為知己,果真撂下電話出門及時行樂去也。

不過今年的生日,朋友們都比較給面子,有人拍著胸脯主動要求給他賀壽。嚴謹記得很清楚,二月十四日那天天氣晴朗,陽光透亮,頭頂的天空更是近年少有的蔚藍,路旁的老槐樹落盡了葉子,光禿禿的枝丫勾畫出冬天特有的寫意。鴿群拖著清亮的鴿哨尾音,從青瓦白牆上空掠過,令人彷彿回到少年時的北京城。

他開著車在二環內狹窄的街道邊慢慢溜著,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自覺的惆悵。

街道上不時有少男少女捧著玫瑰花匆匆路過,空氣中洋溢的甜蜜和滿足,是專屬青春期的單純快樂。而他的情人節禮物早在昨天已經派送完畢,有名錶,有珠寶,有名牌手包,就是沒有玫瑰。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浪漫情人,因為他認為在情人節送出的玫瑰和巧克力,就像在情人節談起的感情,都和浪漫無關,只是膚淺無聊的跟風而已。

話說回來,一束玫瑰就能打發掉的女人,這個城市還有嗎?也許還有,不過這些年他從來沒有遇到過。

晚上九點,嚴謹在家陪著父母吃完長壽麵,便驅車趕往本市CBD地區的一所著名會所。等他趕到會所時,平日常見的狐朋狗友已經來得十分齊全,滿桌就差他一個壽星了。

嚴謹並不怎麼喜歡這家會所,總覺得裝飾過於奢靡矯情,尤其是吧檯上方那些號稱充滿東方神秘情調的吊燈,簡直就是用來矇事兒的。但是這回主動張羅著給他慶生的朋友許志群,卻十分喜歡這個明星頻繁出沒的地方。

許志群,嚴謹小時候的鄰居和高中同學,因為從小到大體重一直超標,所以人送外號“胖子”,被從幼兒園一直叫到現在。嚴謹與他認識將近二十年,衝著他這份情意,再挑剔地方就實在過分了。

但那天晚上的氣氛著實有些古怪,每個人的笑容都帶著點兒詭異和興奮,像在期待著什麼事情發生。嚴謹察覺出幾分不妥,但是幾杯酒下肚,他就放鬆了警惕,加上哥們兒帶來的幾個姑娘既漂亮又懂事,嘴也挺甜,左一聲“嚴哥”右一聲“謹哥”,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他那點兒不安被完全拋到九霄雲外,放杯縱飲,最後眾望所歸地醉至不省人事。

等他從一片混沌的記憶碎片中睜開眼睛,眼前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耳邊有流水的聲音嘩啦啦響個不停。嘴裡像塞著塊沒有知覺的木頭,焦渴,頭疼。他在黑暗裡睜大眼睛,過了很久才漸漸適應,眼前出現模模糊糊的輪廓。

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靠近窗戶處放著張書桌,再往裡是座低櫃,上面擺著個四四方方的東西像是臺電視機。摸摸身下,輕軟的枕頭和床單,一張大得似乎無邊無涯的大床,摸摸自己,光溜溜地未著寸縷……

嚴謹霍地坐起身,像被攪拌機摧殘過的大腦回路忽然恢復正常。剛才不是還在會所吃飯嗎?怎麼轉眼就睡在一家酒店的床上?

口渴得厲害,這嚴重妨礙到他的思索,摸索著開啟床頭燈,眼前的一切現了原形,典型的酒店標準間。地毯上扔著一件酒店提供的浴衣,胸口處繡著酒店的標誌和店名。

這裡是建國門外的一家五星級飯店。而那嘩嘩的流水聲,則是從衛生間傳出來的,像有人在裡面洗澡。

床頭櫃上放著瓶擰開蓋的礦泉水,也放著他的煙盒、打火機、手機和錢包。

桌上還有一個電子鐘,顯示的時間是上午九點二十。

他竟在這裡整整睡了一夜!

嚴謹還發現,身旁的床墊凹下去一塊,毯子卷在一邊,分明是另一個人睡過的痕跡。這是什麼情況?

喝幾口水,再點根菸叼在嘴上,嚴謹已經把自己的現狀基本理出了頭緒。看來是他在飯桌上喝高了,哥兒幾個為他開了房間,也就手留下個姑娘服侍,而他或許趁著酒意就把人家姑娘順便給辦了。

這事兒可能有點兒麻煩,可也不算特別棘手。嚴謹抓抓頭髮。待會兒帶女孩兒去吃頓早餐,再塞給她幾千塊錢,或者買個禮物哄一鬨,這一頁就算揭過去了,誰也不會當作了不得的大事。因為肯跟著他們這幫人混的女孩子,絕不會有三貞九烈的死心眼兒。

嚴謹頓時放鬆下來,擁著被子靠在床頭,好整以暇地吐了幾個菸圈,等著衛生間裡的人現身。同時在心裡猜測著,到底是昨晚哪一個女孩兒?是那個麻辣火暴的東北妞兒?還是那個白淨甜美的所謂大學女生?

他覺得這個遊戲挺好玩的,於是咧開嘴,懷著期待福利彩票開獎時的那種熱情,美滋滋地等待衛生間裡的謎底揭曉。

五分鐘後水聲停了,然後門開了,一個人裹著浴袍伴著蒸汽走出衛生間。

嚴謹手裡的半截煙掉了。

同時落地的,還有他的下巴。

那人站在床前說了句:“哥,您醒了?”

嚴謹目瞪口呆地愣了半分鐘,突然從床上跳起來,直撲到窗前的沙發上,動作迅捷伶俐,令人不自覺聯想到非洲草原上的獵豹。沙發上攤著他的內衣和外套,已經洗熨得整整齊齊,掛著酒店的洗衣服務單。

嚴謹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扯開那些塑膠袋和單據,先手忙腳亂套上褲子,慌亂間差點踩進一條褲腿栽個跟頭。

那人想走過來幫忙,被嚴謹一聲斷喝:“停!你他媽給我站那兒,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