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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絕境求生

中午到達天津車站,季曉鷗換了一輛計程車趕往塘沽。今天是她這個月內第二次來“三分之一”。過去的一個星期,她留在北京集中處理了一批私事。先是把自己的“似水流年”轉給一個熟人承包。因為深知自己不是超人,對餐飲業又一竅不通,想做好“三分之一”只能全力以赴,她絕不可能再有餘力同時打理美容店。辛苦三年才做得有模有樣的事業不得不轉手他人,雖然心如刀絞,她也只能暫時割愛。

然後是租房。即使季兆林匆忙從國外趕回,極力斡旋,母女倆的關係卻沒有任何改善。季曉鷗鐵了心要幫嚴謹管理餐廳,趙亞敏也鐵了心要給女兒一個教訓,堅決不肯收回成命。季兆林只好再偷偷給女兒塞錢,讓她先去快捷酒店住幾天,等趙亞敏氣消了再回家。季曉鷗把錢收了,因為美容店的轉讓費到賬之前,她的財政的確緊張,但她卻沒有去住酒店,而是直接進了房屋中介公司。知母莫如女,她知道趙亞敏這場氣不會輕易消化掉,她必須做長期流落在外的打算。但很不湊巧,此刻正趕上房屋出租的淡季,房源很少,她跟著中介跑了兩天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房子,不是環境太亂,就是租價過高。無奈之下她只能先找家快捷酒店暫住,每天一百多的房價花得她肉疼死了。正一籌莫展,方妮婭聽到她租房子的事,立刻大包大攬過去。方妮婭說自己家那套兩居室的舊房子,地段方便,家電齊全,而且租期馬上到了,她可以親自出馬去跟房客談談,哪怕賠上一個月的房租,也讓他立刻搬走騰房。至於房租嘛,姐們兒之間好說好商量,季曉鷗看著給。

房子算是落實了,季曉鷗還得設法解決代步工具的問題。因為“三分之一”畢竟不在天津市區,而是位於距離天津市中心五十公里的塘沽。兩地頻繁往返,只靠京津城際列車顯然不太現實。但當季曉鷗真正打算去買輛便宜轎車時,卻想起從去年起,北京市已經開始實施車牌搖號,而這幾個月她一直處在混亂的狀態中,連網路登記都忘了,更別提短期內中籤了。又一個難題橫亙她的面前,並且一點兒解決途徑都沒有,除非她肯出七八萬塊錢,從掮客手裡買一個車牌。她盤算來盤算去,始終捨不得為一個車牌再花一筆大錢,正準備聽從4S店導購的忽悠,冒險租一個公司車牌的當口,她接到一個電話。這個電話來自嚴謹的發小兒程睿敏。

程睿敏說:“我剛聽嚴慎提起你,說你要幫著嚴謹打理‘三分之一’。我的手機號你記下,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千萬別跟我見外。另外,我媳婦兒懷孕了,不適合再開車,她有輛‘寶來’,我這就送4S店徹底檢修一下,你要不嫌棄是輛舊車,就拿去開吧。”

季曉鷗十分意外。和程睿敏見面不多,但他儒雅的談吐給她留下過深刻的印象。她確實有很多關於餐廳管理的問題想請教,可是又覺得冒冒失失聯絡他十分不合適,沒想到他先打電話過來了,而且一來就為她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對這種雪中送炭般的好意,她萬分感激地接受了。在結束通話前,她猶豫著問:“睿敏哥,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別客氣,請說吧。”

“如果……如果你接手打理‘三分之一’,最先做的幾件事會是什麼?”

程睿敏沉默了一會兒回答:“第一,看最近幾年的收入支出,對整個經營情況心中有數。第二,從目前最大的問題入手,找到可行的解決方式,馬上著手開始做。第三,清理員工中的異類,有二心的,立刻設法尋找可以替代他的人。不過曉鷗,有句話我要叮囑你,你一個女孩子,一定要小心,餐飲業接觸的人特別複雜,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千萬別逞強,來找能解決問題的人。我、嚴慎,還有你志群哥,都可以。”

季曉鷗心裡十分感動。她沒期望他能認真答覆,沒想到他居然立刻給出了誠懇可行的答案。握著手機,她向他真誠地致謝:“睿敏哥,謝謝你!”

剩下的幾天時間,季曉鷗便悶在酒店房間裡足不出戶,將保險櫃裡的那些賬本仔細研究了一遍。終於對“三分之一”最近幾年的營業額、日常經營支出以及毛利潤有了清楚的瞭解。在那些賬本中,她還看到每年的最後一頁都附著一張年終分紅的清單,上面有人名、入股日期、聯絡人以及聯絡方式。這些人擁有各種背景,工商、公安、城管,還有衛生防疫,都是和餐廳經營息息相關的單位。前幾年的名單一直沒有變過,只有去年,新添了一個人的名字。只有這個名字後面沒有工作單位,而且,是她認識的人——就是逼她剪去一頭長髮的“小美人”。不過在清單上,用的是“小美人”的本名——李國強,百分之十的股份,後面註明的入股日期是去年六月份。

對著“小美人”的名字,季曉鷗凝神想了很久。她想起去年六月的時候,好像發生過一件大事。那時湛羽無端失蹤了好長時間,還因為臉部受傷做過除創整容手術。在病房裡嚴謹和湛羽隱晦的對話,此時一下子從記憶中跳了出來,讓她把“小美人”入股和湛羽受傷兩件毫不相干的事居然聯絡起來,憑直覺,她猜測“小美人”進入“三分之一”,應該和湛羽有關係。但可惜兩個當事人,嚴謹和湛羽,都無法為她答疑解惑了。

理清了賬目之後,她覺得可以實施程睿敏所說的第二條了,即從最大的問題入手,找到可行的解決方式。而“三分之一”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從男性色情交易場所這個泥潭中拔腿出來,重新恢復名譽。這次來塘沽,她就是準備和店經理商量要實施的第一步方案:是不是可以辭退部分男性服務生,面試女性服務員?

但是當季曉鷗被“三分之一”的員工在舷梯上圍攻時,她才知道自己的判斷錯得有多麼離譜。“三分之一”眼下最迫切的問題並不是聲譽的恢復,而是資金的流轉。

季曉鷗都沒能進入“三分之一”的大廳,便在登船的舷梯上被男服務生和廚工們截住。當天排班的只有十幾個人,但是圍著季曉鷗的至少有三十個,一個個情緒激動,為首的幾個更是激烈,跟她說話的時候,嘴巴距離她的臉不會超過二十厘米,口氣混合著唾沫星子直噴到她的臉上。

季曉鷗強忍著拿餐巾紙擦把臉的衝動,將一隻幾乎點到她鼻子上的手按下去,聲音盡力放大到極限:“大家安靜!”

她的嗓門出人意料地洪亮,人群上方像憑空炸了個二踢腳,七嘴八舌的聲音一下子靜了下來。

經過剛才一陣推搡,季曉鷗那頭順服的短髮全亂了,原來整齊的劉海兒亂紛紛地披在額頭上。她背靠著欄杆站穩了,聲音不高,可底氣沉穩:“怎麼著?以為姑奶奶我吃素的好欺負啊?”

領頭的服務生上下審視她一番。起初他們都當她就是嚴謹的一個女朋友而已,年輕,再加上第一次來的時候一頭長髮,身量修長得像個女模特。便都沒把她放在眼裡,直到她跟“小美人”面對面對峙一回,才讓他們另眼相看。此刻見她叉著腰,說話的腔調滄桑而江湖,氣勢不由自主就弱了幾分。

“季姐,”那服務生開了口,“我們不是不講理,但好歹我們都是‘三分之一’的老員工了,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嚴老闆在的時候對我們一直都客客氣氣的。您可好,一來二話不說就裁員。裁員也罷了,按照合同總要提前通知,總要有補償吧?”

季曉鷗當場就愣住了:“誰告訴你們要裁員?”

“你別裝了!”後面一個服務生開口,“劉經理都說了,你再裝還有什麼意思啊?”

“劉經理?”聞聽此言,季曉鷗心頭憤怒的火苗一下子熊熊燃燒起來。店經理劉萬寧上回故意爽約,讓她一個人去面對黑社會的地痞流氓,就已經讓她怒火中燒。她在心裡不知說服了自己多少回,才把對他的氣憤壓下去,才能夠與他正常說話。她對劉萬寧客氣,是因為他在餐廳員工中的威信還不錯,整個餐廳如今要靠他支撐著正常運轉,她並不想輕易得罪一個成熟的店經理。但兩人十幾個小時前電話裡密談的內容,她特意叮囑幾遍,在實施方案未落實之前千萬不能向員工透露半分,他竟然明知故犯,這是擺明了要拆她的臺,就等著看她在員工面前出醜。

她深吸口氣,攥緊拳頭讓自己冷靜,絕不能讓形勢再惡化。思忖了一下,她開口說:“餐廳最近生意不景氣,開源節流是必須的。但裁員只是迫不得已時最後的辦法,也是最壞的辦法。需不需要實施,還要看餐廳這兩個月的流水恢復情況,你們這麼激動,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

服務生們只當裁員勢在必行,沒想到她會這麼解釋,一時間失了攻擊的方向,不由得面面相覷。領頭那人略一沉吟,又說:“不是我們激動。季姐你想想,上回電視臺把‘三分之一’說成色情場所,把我們都當作出賣色相的,頂著那麼大社會壓力,好多人都沒走,硬是留了下來。嚴老闆進去以後,裡外裡欠了我們兩個月工資了,大夥兒也沒說什麼,都相信只要嚴老闆回來,這都不是事兒。可現在這情況……餐廳到底怎麼辦,我們是去是留,拖欠的工資什麼時候發給我們,總得有個準話吧?”

季曉鷗聽得又是一愣:“什麼?欠你們工資?劉經理……他……他沒跟我提過呀?”

服務生們又喧嚷起來,幾十個人幾十條嗓子,吵得季曉鷗什麼也沒聽見,壓又壓不下去。最後她只好飛起腿朝船舷邊的滅火器猛踹了一腳,滅火器翻了,咣噹一聲巨響,然後骨碌碌一直滾出好遠,隨著這聲巨響,嘈雜的人聲也停了。

“大家安靜,聽我說幾句話。”季曉鷗站到舷梯的稍高處,對眾人大聲說:“嚴謹既然把‘三分之一’交給我,就是把你們的將來交給我。這裡我給大家一個承諾,就算嚴謹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三分之一’既不會倒掉,也不會易主,更不會裁員。至於工資的事,等我和劉經理確認一下,下午三點半,大家來餐廳,今天一定給你們個交代。餐廳馬上就要開門了,請大家各就各位。沒有排班的,儘快回去休息。”

她的語氣聽上去十分肯定,簡直不容置疑,服務生們審時度勢,倒也慢慢散去了。季曉鷗等人都走乾淨了,才掏出餐巾紙,抹抹臉上已經幹掉的唾液。將揉成一團的餐巾紙扔進垃圾箱後,她自嘲地笑了笑,沒想到這輩子竟然嚐到了唾面自乾的滋味。

回到嚴謹的辦公室,她找到紙杯倒了杯水,剛把杯子送到嘴邊,忽然發現桌面上放著一份快遞,收件人寫著嚴謹的名字。

看看發件人,上面是區法院的地址。既是公函,季曉鷗怕耽誤正事,便拆開了封條,卻意外地看到一份法院的開庭通知。通知上說因有公司起訴“三分之一”惡意拖欠貨款,法院已經立案,將於一個月後開庭審理。

拿著這張傳票,季曉鷗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一時間竟有喘不過氣的感覺。“三分之一”因為色情公關事件被擺上風口浪尖,雖然險惡,但還沒有到最壞的境地,假如拖欠貨款的訊息一見報,讓銀行和其他合作者知道餐廳的現金流出現了問題,立即催繳貸款和舊賬,全面停止供貨,那可就真是兵敗如山倒,再無翻身的機會。

氣急敗壞中她撥通劉萬寧的電話,但連打幾遍,回答她的都是冷冰冰的錄音: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停機。

季曉鷗低頭望著手機上的號碼,不祥的預感像潮水一樣從心底沉重地滿溢開來,沒頂一般地淹沒了她。她只感覺這水的溫度如同十二月冰冷的海水,凍得人渾身上下的骨頭節兒都僵硬了,她想起嚴慎跟她說,這店就是嚴謹的命根兒,想起嚴謹臨走前對她說,“曉鷗,好好替我看著‘三分之一’”。這一次她恐怕終是要辜負他的信任了。

季曉鷗捧著手機,一時間像是失了魂魄,怔怔地對著它出神。直到手機“叮噹”一聲響,提示有新簡訊,她才恍恍惚惚地低頭看了一眼。

簡訊是程睿敏發來的:“車已取回,方便時來我家。”

這條簡訊讓她如夢初醒,慢慢回過神來。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她給程睿敏撥回去。

程睿敏聽完前因後果,思索了片刻,然後說:“情況恐怕不太好。我有北京總會計的聯絡方式,你先等等,我跟他聯絡一下,十分鐘之後再打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