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閉嘴!”程睿敏瞪著他,“想讓他傷得更重你就接著胡來!”
他聲音不高,卻有著不怒而威的氣勢,居然鎮住了嚴謹,他不出聲了。程睿敏也不再看他,蹲在孫嘉遇面前輕聲問:“你覺得哪兒受傷了?”
孫嘉遇疼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只勉強用手指了指脖子和肩膀,然後蜷起腿想換個姿勢,希望能緩解眼下的痛苦。
程睿敏趕緊按住他的背,示意他不要動,然後抬起頭,神情鎮定地開始指揮旁邊的學生:“許志群,你去校醫室把校醫找來;劉蓓,你去辦公室打電話,打120叫救護車;嚴謹、黃文山你們兩個,配合我,扶著他的腰和腿,和我保持同步,給他翻過身。”
他的聲音成熟而冷靜,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與服從。眾人眼睜睜看著他一手托起孫嘉遇的頭頸,一手託在腋下,另外兩個人託著腰和腿,三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將孫嘉遇翻成仰臥位。
一換成仰臥的姿勢,肩膀處的疼痛便減弱了一半,孫嘉遇臉上的肌肉慢慢放鬆下來。程睿敏卻不敢大意,一直單腿跪在他身邊,小心託著他的頭,直到校醫到來。
現場有條不紊的狀況令校醫有點兒驚奇。她看了看程睿敏:“你學過急救?”
“沒有,書上看來的。”程睿敏站起來,一邊拍打著膝蓋上的塵土,一邊淡然地回答,“他像是頸椎和鎖骨受了傷,這裡就交給您了。”
說完他便推開前面的學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對程睿敏來說,他實在難以忘記外公那本《時間簡史》的遭遇。肯幫孫嘉遇,並不代表他會原諒他們。
孫嘉遇在醫院裡做了全面檢查,除了鎖骨骨折,頸椎也有輕微的錯位。他母親在聽完醫囑之後,點著他的腦門說:“算你運氣好,幸虧你那個同學機靈,沒讓你亂動,不然很可能會影響到脊髓的神經和血管。回學校你得好好謝謝人家。以後你就給我好好學習,高考以前不許再去打籃球了。”
孫嘉遇做了個鬼臉,並沒有把他媽的話當回事兒。只是那兩句關於程睿敏的言辭,讓他略微失了會兒神。
而嚴謹,因為發現自己喜歡的女生和程睿敏關係異常,新仇加上舊恨,他發誓,一定要好好給程睿敏點兒顏色看看。
孫嘉遇在家休息了一個星期,便帶著頸套來上學了。他那群死黨,都嚷嚷著要在他的頸套上簽名留念。孫嘉遇一邊應付他們,一邊用目光尋找著程睿敏。
程睿敏還是那副冷淡中略帶嫌惡的表情,對他們這邊的笑鬧聲恍若未聞。只是自習課一結束,他便夾起兩本書離開了教室。
孫嘉遇跟在他身後追了出去。
程睿敏並沒有走遠,而是在操場主席臺一側的臺階上坐下,將書本攤開放在膝蓋上。但他的精神顯然並沒有集中在書本上,而是託著腮,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操場。晚飯與晚自習之間的短暫空隙,學生們正可了勁釋放一天積攢下來的多餘能量。他看得如此專注,連孫嘉遇走到身邊都未察覺。直到孫嘉遇在他身旁坐下,陪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風景,他才意識到身邊多了一人。
“什麼事?”他有點兒被打擾到清靜的不耐煩。
“沒什麼。”這種冷淡當在孫嘉遇的預料之內,所以他只是挑了挑眉毛,“我想跟你說聲謝謝。我媽說,要不是你,我說不定會截癱呢。”
程睿敏依舊望著前方:“換任何一個人,我都會那麼做。別說是人了,就是隻貓或者狗,我也會幫把手的,你不用謝我。”
被如此奚落,孫嘉遇就算做足了精神準備,多少還是有些尷尬,轉頭笑了笑,他的手伸進夾克衣襟裡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本書,放在程睿敏的膝頭。
那是一本港版的繁體《時間簡史》,書頁嶄新。
“除了一聲謝謝,我還欠你一聲對不起。”迎著程睿敏驚訝的目光,他坦然道,“這是求我媽託人從香港帶來的,專門找的你那個版本。”
程睿敏的視線在孫嘉遇的臉上凝滯了好久,看得出來他很震驚。少頃,他終於低下頭,指尖在封面上摩挲了一會兒,又將書扔還給孫嘉遇。“拿回去吧,我不需要。那本書,陳老師已經幫我修補過了。”
孫嘉遇接過書,望望天,又看看地,無奈地聳聳肩。
“你可以不接受我的道歉。”他說,“我知道,它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代替原來那本書。但是,就當成是我道歉的誠意吧,程睿敏,真的對不起!這本書你還是收下吧,挺貴的,一百多港幣呢,放我這兒就糟蹋了,因為我一點兒也看不懂。”
程睿敏終於扭過頭,看了他一眼:“這已經是關於宇宙最科普化的範本了,有什麼看不懂的?”
總算成功勾起了他說話的慾望,孫嘉遇歪著頭,戲謔地看著他:“所以你才是高才生嘛。哎,說真的,你說說,到底什麼是黑洞悖論?我把那個解釋來來回回看了十幾遍,那些字吧,拆開了我全認識,可合在一起,我就是看不明白。”
程睿敏的臉頰上,不易察覺地露出兩個酒窩:“你確認我解釋了你就能聽懂嗎?”
“太傷人了!”孫嘉遇伸出手臂,十分自然地搭在程睿敏的肩膀上,笑道,“雖然我不是好學生,但也是有自尊心的好嗎?”
程睿敏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似乎對旁人的身體接觸十分不適應。猶豫了片刻,他還是往旁邊讓了讓,不動聲色地躲開孫嘉遇的手臂。
“其實,估計咱們物理老師也不可能完全看懂。”他說,“想全部看懂需要量子理論做基礎。”
孫嘉遇立時露出崇拜的神色:“你都能看懂嗎?難怪你物理成績那麼好!”
程睿敏笑起來。他的臉上少見這種歡暢的笑容,這一瞬彷彿烏雲中漏下了霞光。“我要都能看懂了,就不在這兒待著,而是去中科院了。不過就算不能全看明白,只是看看,那本書也很有意思的。”
那天兩人聊了很久,孫嘉遇驚訝地發現,原來沉默寡言的程睿敏也能如此健談,說起相對論、蟲洞與時間旅行,像進入一個新世界,滔滔不絕到他根本就插不進嘴,話癆的程度跟自己完全有得一拼。
兩人說得高興,徹底忘記了時間。直到天漸漸暗下來,操場上的人越來越少,兩人才驚覺要上晚自習了,可是他們還沒去吃晚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