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遠張樞相現在心情很不好。
本來嘛,之前呂頤浩回到中樞在樞密院作威作福就弄得他很不爽,和木黨黨羽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尋個理由攆出去,對面金國的三太子卻又偏偏在這個時候忽然就沒了。
所以官家突然就要發兵北伐了!
之前好不容易被他想辦法攆出去的呂頤浩借這個東風正好名正言順地坐實了什麼河北大總督北伐總監軍,而自己真的只能被扔在東京搞後勤看家了,什麼武侯不武侯的,瞬間就只能是十年一覺揚州夢了。
他很不開心,他上了封密摺撒嬌,但他又後悔了,於是又上了一封摺子請罪撤回。
大齡中二少年夢碎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心痛卻又無可奈何。
但再次被扔進這個神秘空間裡時,他好像瞬間明白了官家的意思,這不就是因為自己在另一個時空搞出什麼富平和淮西之類的破事,讓官家實在沒法信任自己在軍事方面的能力,不想讓自己插手軍務了嘛。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張德遠心裡還是有那麼點委屈的,你都能相信万俟卨這種板上釘釘的奸佞小人會改過自新,怎麼就不信我在軍事上能有點進步呢?
不過張相公的表情管理還是十分到位的,落座之後下意識地先去看了一眼呂公相身邊之前官家坐的位置。不過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現在坐在呂公相身邊的可不是紅袍金帶的官家,而是……
李綱,李伯紀!
對上李綱尚且還有些迷茫的眼神,張浚趕緊移開目光,然後再去觀察四周,左手邊還是熟悉的趙相公,這沒問題,右手邊……嗯,竟然是許景衡許相公?隔著許相公還有自家伯岳父宇文相公?不過這倒也沒什麼問題……
等等,問題大了去了。張浚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既然李綱、許景衡這些之前沒有加入的人現在也在這裡,那呂頤浩?!
然後果不其然,他在對面韓世忠的右手邊看見了面無表情,皺著眉頭的呂頤浩。
震驚之餘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這神秘空間還挺通人性,真因為這廝領了個歸德軍節度使所以就把他安排到武將那堆裡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呂頤浩如果不坐韓世忠邊上,那以他樞密副使的身份,豈不是得直接坐自己身邊……?
那也太可怕了,張相公頓時打了個寒顫。
他在這裡內心小劇場之餘,頭一次來到這個空間的呂頤浩、李綱、許景衡還有宇文虛中在這裡見到諸多同僚,也是大為驚訝。不過大家也都是聰明人,環視了周圍一圈見只有彼此四人顯得頗為疑惑而其他人已經是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便知曉其他人必然會給個妥當說法。
畢竟還有呂公相這個公認的體面人在這裡嘛。
呂好問面對已經快要十年沒見的李綱也是一時有些愣神,沒想到再次見面竟然是會在這樣匪夷所思的場合下,然而不等他組織出什麼妥帖的“歡迎致辭”(?,呂頤浩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見呂公相還有幾位相公看起來並不驚訝,想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情了?那便儘快做個說明吧。”
呂好問還在猶豫到底該怎麼解釋那本所謂的偽書,還有官家的身份(想到這裡他又瞥了一眼那個有些可疑的屏風,希望官家這回不要再玩什麼旁聽的戲碼了),趙鼎見氣氛實在是有些僵硬,便略微組織了一下語句謹慎道:“李公相、呂相公、許相公和宇文相公莫慌,目前來看這個神秘的地方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會讓在座的人輪流去讀自己在……《宋史》中的列傳。”
“荒謬!”呂頤浩當即厲聲呵斥道,“如今北伐兵鋒正盛,官家又是個少有的聖明人物,何人竟敢私撰野史,詛咒我皇宋國祚不久?更何況在座的諸位不都還好好活著呢麼,怎麼就蓋棺定論連列傳都給寫上了?”
眾人對視一眼,均是齊齊無奈。張浚縱然和呂頤浩素來不對付,此時只得硬著頭皮回道:“好教呂相公知道……這本書現實裡當然是不存在的,但官家之前說了,這宋史裡記載的事情在後來的世界裡都是真的……”張浚越說越覺得呂頤浩的眼神不善,乾脆直接一咬牙把最後的結論拋了出來,“就是,如果官家沒有在明道宮落井,還是原來的那個官家,然後發生的事情。”
呂頤浩像看怪物一樣打量了他半天,然後又去看呂好問這個他目前覺得中樞裡唯一可以相信的正常人,但見呂好問也一言不發只是嘆氣,顯然是認可了張浚的說辭,頓時更加覺得難以忍受,剛想繼續出言斥責,卻見李綱露出了些許古怪的神色,問道:“官家之前也來過?他真是這麼說的?”
“千真萬確……”劉汲、陳規兩個副相連帶著李光這個御史中丞齊齊附和道,便是韓世忠、岳飛他們幾個武將也跟著點了點頭,畢竟這種大家都經歷了的事情,實在是沒必要讓呂相公以此作為藉口再盯著張相公發難。
一直沒有說話的許景衡觀察著李綱和呂頤浩的反應,卻是忽然想起西湖畔武林大會上,官家那番乍一聽十分震懾人心但仔細想來卻覺得匪夷所思的話語,什麼叫“以史書記,李相公到底是個什麼人”?
抗金名臣,中國英雄,一時之楷模,這真的會是史書對李伯紀的評價嗎?
難不成真如張浚剛才說的,官家不是官家,是個……後來的人,他早就什麼都知道了?
許景衡一時間覺得有些茫然,既是覺得不可理喻,但作為一個傳統士大夫,卻又覺得知曉自己在史書中的評價這份誘囘惑實在令人難以拒絕。
不然他也不會在勝國寺的大雄寶殿裡被趙官家一紙白麻便拿捏得死心塌地了對不對?
呂頤浩聽聞此言更覺得不屑,嗤笑道:“那意思是你們都讀過自己的傳了?”
“本相沒有。”呂好問坦然道,“我自知若非得遇這般聖明的官家,大約不過是個庸碌無為之輩,讀了其實也沒什麼意思……倒是嶽節度、李節度、劉相公實在是難得的忠貞義士,便是呂相公你也是該敬他們一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