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顏子卿收到泉州風橋鎮的飛鴿傳書,上面只有八個字:倭奴襲擊,損失慘重!
連夜帶兩百親衛騎馬趕往泉州,即便晝夜不停,趕到也是三天以後。
“大兄,大兄太慘了!”負責此處的顏子云見到顏子卿後,跪地抱頭痛哭。幾個月不見,人是成熟許多,可惜蓬頭垢面、衣衫凌亂、雙目赤紅、青筋爆裂,完全看不出世家公子風采來。
風橋鎮與其說是鎮,還不如說是村落。原先只有三千餘人,交州災民到來後漲到八千才改村為鎮,因位置原因,其中一個蒸餾器設定在此處,所以成為顏家三大核心駐地之一。如今這個基地已經成為一片廢墟,房屋全被燒燬、地上青煙陣陣,就連村口即將成熟的麥苗,都被踩踏的一片狼藉。
幾百名逃離的村民已經迴歸,在廢墟中邊抹眼淚邊尋找還能使用的東西。村外的墳地立起密密麻麻的墳頭,一個連一個,誰是誰家的誰都分不清。
“大兄!我沒用,沒能看好風橋鎮!”經歷過諸多事顏子云稍後緩過神來,沒有剛見面那麼激動。“那群倭奴趁著泉州府中郎將換防,士兵大部分走不開的時候偷襲風橋鎮;半夜來的,人數上千;若不是家中護衛們拼死,我也完了。”
“一共只逃出了不到千人,基本都是青壯,其他全都……咱家的造酒工具,我只來得及銷燬核心部分,其他的被搶走了;等我們再回來的時候,全死了,全死了,全部死光了!老人男人孩子被直接殺死,婦女們都——”說到這,顏子云再也說不下去。
顏子卿臉色鐵青走到一處沒被燒燬、基本儲存完好的房屋前。說是房屋,誇張了,這是去年用泥土、石頭和茅草臨時搭建的居所。房子只有兩間,床是石頭壘起來的,整個屋子裡除了幾個陶碗,一張毛草編織的褥子什麼都沒有。門口幾塊石頭壘砌起一個小灶,早上有個滿是缺口的陶鍋,裡面還有湯水乾涸的痕跡。衣櫃裡有幾件全是補丁的衣服,鞋子是草鞋,沒有別的任何鞋。這就是一家三口的全部財產。
屋子裡的石頭臺子上,顏子卿發現了一個祈福用的木牌,上面有“顏家老爺”、“顏家太太”這樣的字跡……裡屋牆壁上插著草編的小馬、小牛、小狗,看得出屋子的男主人手很巧;地上有一個野麻縫製的小娃娃,是女主人編制的,可見他們一家雖然極度貧困,但過得很幸福,而且充滿希望。
但小娃娃上沾著血跡破壞了這一切。臨死前,不知道這個家庭曾遭受了怎樣的屈辱和痛苦,但必須有人來償還這一切。
顏子卿撿起沾血的布娃娃,輕輕撣乾淨她臉上的灰塵,放進衣袋。
“把善後做好!”留下這五個字,顏子卿轉身離去,沒有咆哮、沒有眼淚、沒有誓言,一切都在沉默中。兩個世界,都總有骯髒到極點的東西,代表著整個世界的黑暗、兇殘、爆戾和無恥,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是它的敵人。這個時候,所有語言都是空虛的。對付那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只有一個字:殺!
顏子云望著兄長散發著無盡戾氣的背影不敢多言,抹乾淨臉上的淚水,再次掉頭回到悲傷的人群中,指揮著眾人善後、填埋……這個小鎮算是徹底毀了。
顏子卿一臉寒霜回到杭州,家中早有一名客人等候多時。
“老夫雲中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固本!”國朝建立之初,國都北移。為更好治理南方,雲中城也保留有一套六部班子,雲中城的右副都御史和神京的一般,都是正三品。
“老夫和凝齋也是同門!”這是面前精瘦牢老頭說的第二句話。王固本看顏子卿對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沒半點感冒,丟出了第二個身份。
“額!子卿見過師叔!”這次,顏子卿方才以晚輩之禮給王固本行了一禮,讓小老頭臉色稍好看些。顏子卿擁有侯爵身份,除了紫禁城哪位,見誰行禮都是看心情,恰恰如今是心情極度不好的時候,怎麼可能給上門官員半點好臉。
王固本精瘦精瘦,比起方鳴石還營養不良,一簇白色短鬚垂於胸前,稍微增添幾分氣勢。這次到杭州是有所企圖的,否則和不可能跑到晚輩家裡來受氣。要說王固本來找顏子卿的原因,還得說到幾天前:
朱子清和王植秘密談判的事,瞞得了神京、瞞得住天下,瞞不了同在雲中城的王固本。這種投敵賣國、姑息養奸的事,以王固本的火爆脾氣,哪能忍!?王固本想上本彈劾,可惜沒有證據。這次跟到杭州來,就是為了證據。
和王植談判一事,朱子清有意拖延,始終定不下談判細節,只是一味的找人陪王植義子毛海峰在雲中城各處玩耍。毛海峰在雲中城每日流連忘返、“樂不思蜀”,還結識了不少“夥伴”。有了臭味相投的好玩伴,就更是不辭長做雲州人。
但總在一個地方玩著玩著終究會玩膩。於是乎,在結識不久但關係莫逆的“好兄弟”,河道總督之子崔二齡拾拽下,兩人便一同來到杭州府,雲州第二大城市遊玩。崔二齡出自京兆崔氏,雖不是天下七望,但離七望也相差無幾。崔公子頭年無意見到漕幫幫主甄秀秀,驚為天人,想納之為妾一直未能得逞,這次去杭州為未嘗沒有再提舊事之意。
王固本早就盯上了毛海峰。可惜自己是御史,在雲中城,沒兵沒權說了不算。啥事都能管等於啥事都管不了,於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外地:毛海峰自己作死,跑到師兄蘇和仲地盤,那不是手到擒來?
王固本的第一站自然是杭州知府蘇和仲處。作為一同叢潁川書院出來的學子,王固本比蘇和仲晚一科登榜,但至少同窗的情意在。滿以為只要自己開口,蘇和仲必定立馬拿下毛海峰交於自己。不想“老奸巨猾”、“貪生怕死”的蘇和仲竟支援談判,抓捕毛海峰一事被其當場拒絕。
王固本一怒下,當場砸了杯子。憤然從杭州府衙走出後,才發現上了蘇和仲的當。蘇和仲哪裡是支援談判,以蘇和仲的性子,恨不得把倭奴們扒皮拆骨,這老貨是不願陷入“黨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