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此時剛剛用過午飯,纖纖玉手,端起青花瓷杯,嬌豔的紅唇輕輕嘬了一口來自烏璐山的“七蘊香”,秀眉揚起,閉起雙眼,細細品味其中清韻。
身為前龍淵閣大學士田中信的女兒,出身書香門第的官宦小姐。在閨閣之中就受著經史子集,諸般禮儀計程車族教育,自然對茶道,書藝,棋畫有著不俗的鑑賞造詣。
蘇府的這位大夫人其實不止一次的憶起閨閣之時的天真爛漫和無憂無慮。
以及作為家族族長的父親,那個為了籠絡天子近臣,把自己當做籌碼嫁給一個素昧平生之人的高大蒼老身影。
他一次次在自己心中出現,將自己的所有純真和幻想親手葬送。
大夫人望著銅鏡中三十許歲月不曾留下一絲痕跡的絕世芳華,哀嘆一聲,自十七歲以續絃的身份嫁入蘇家,迄今,已為當初那個三十多歲的俊雅儒生養育了一子兩女。
但那個男人仍念念不忘自己的前妻,在與自己新婚沒多久之後,就納了一名風塵女子為小妾,竟然只是因為,那賤婢與其前妻長得有幾分相似。
而更令自己切齒的是那人竟與那賤婢留下孽種,想那賤婢區區賤民,仗著幾分詩才,竟然在一次宴會之時,做詩詞羞辱自己。
儘管時隔多年,心中仍有羞惱盈於心胸。
賤婢,既然你不識時務,那就不能怪我心狠,讓你暴病不治。大夫人恨恨想到。
那孽種一心想要科舉為那賤婢取得名分,此事豈能讓你如意!不過,此事還是做得隱蔽些,當年為那賤婢,就引得那人的不喜,雖說後來有著凌兒緩衝,但夫妻之間依然有了芥蒂。
此時大夫人想到這些,心中就是有些許煩悶,喚了兩名婢女,命人備了雲床,就想去看看自己十二歲的兒子,蘇凌。
依著蘇府的規矩,蘇府幾位公子一旦到了八歲,便會撥出一套獨立小院,派出僕人照顧,令其獨自居住,這是蘇挺定下的規矩,可以培養男子的自立和堅韌之意。
大夫人梳洗完畢,高踞雲床,輕紗遮蔽,幾名婢女輕手輕腳的抬起,向內宅出口行去。
“恩,那孽種怎會在此?”大夫人遠遠的看見蘇璟立在月亮門前,眉頭沒來由的一皺,看著那雖單薄但如淵嶽峙的沉凝氣度,心中就沒來由的一陣不喜。
但畢竟大夫人自持出身世家,有著自己的矜持和顧忌,自不能給人落下不能容人的樣子,非但如此,還必須得保持著一番雍容氣度。
大夫人喚一名隨行婢女到身前問道:“三公子,在那站著做什麼?你去問問。”
那名婢女沒多久便跑了過來,道:“璟公子,好像有事想求見夫人,據路過的下人說,已經候了兩三個時辰了。”
大夫人心中就是一亂,道:“三公子在此地等如此之久,怎會無人告知於我。”
大夫人心中轉過念頭,這孽子自幼體弱,若是暈倒在我面前,在外人眼中,恐怕就有薄待庶子的閒言碎語流傳了。
想及此處便道:“你派兩個人去攙扶三公子回去歇息,他身體弱,站了這麼久,莫要病倒了。”
那婢女忙不迭地去照辦了,但沒多久又匆匆回來了,道:“璟公子說,自己近日無人照顧,希望夫人允准碧雲姑娘隨他回去。”
還說:“若是夫人不恩准,他……”那婢女說到這裡,言語中閃爍起來。
“還說什麼?”大夫人不悅道。
大夫人鳳眸含煞,心道這孽子反了不成,還敢違逆。
那婢女吞吞吐吐道:“璟公子說自己從小與雲姨相依為命,若是夫人不允其請,他願意搬到柴房和雲姨一起居住。”
大夫人心中想到碧雲,心中厭惡之意更甚,就想拒絕。但又一轉念,那孽子本就是書呆子,不懂人情世故,若是執拗起來,難堪的還是自己。
大夫人沉吟半晌,聲音中不帶一絲喜怒道:“你去告訴三公子,此事,我準了。”
那婢女轉身向蘇璟那裡走去,傳話去了。
大夫人恨恨的瞥了蘇璟方向一眼,便在婢女所抬雲床之上,向另一處青石鋪就的長廊行去。
“涵兒,將今日值守丫鬟,拖出府去,發賣梁月軒。”只餘一個冷酷冰寒的聲音在長廊中飄起,訴說著聲音主人的惱怒。
那恨恨目光投來之時,蘇璟忽有所感,心中瞭然。
此時蘇璟知道這一步棋雖說未必是多高明,但好歹落了一子,有了騰挪之意。
這“雲姨”與自身因果糾纏,不能視而不見。至於那個刁難他的丫鬟,恐怕也該自食惡果了。
那叫燕兒的婢女匆忙著想打發蘇璟回去,但終究晚了,見大夫人到來,不敢出來衝撞,就一直躲在一處假山之後,幕幕場景在眼前發生,眼中驕橫再也不見,無力的癱坐在地上,清麗的雙眸毫無光彩,如同抽去了靈魂。
“完了”心神填滿了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