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桑之勇悍,實在是叫人瞠目結舌。兔起鶻落之間,最先撲到他身邊的數名將士均已倒地。建春門上看到這一幕的人們同時發出倒抽冷氣的聲音,就像是一股怪風颼颼地從城樓捲過。而當陸遙、丁渺等大將親自圍殺上去時,吶喊助威的聲音又猛地爆發。
“殺呀!殺呀!”楚鯤臉色通紅,額頭青筋暴起,他的大嗓門在這時候得到了盡情發揮。
站在楚鯤身邊的盧志頓時被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他感覺似乎地面在微微顫動,有些暈眩,於是趕緊伸手扶住雉堞。
稍許眯了眯眼,只覺得頭暈腦脹越發嚴重。盧志顧不上關注戰局,他稍許後退了兩步,從人堆裡擠了出來,背靠著一處旗墩慢慢坐下。
何雲適時地出現在他身邊,關懷備至地問道:“盧公可有什麼不適?”
“無妨,只是疲累而已。”盧志勉強笑了笑。
盧志原是養尊處優的文人,在魏郡牢城中暗無天日地囚禁的一年裡,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以致身體極其虛弱。昨日傍晚脫逃以後,又隨著陸遙等人沿途連番惡戰。到建春門時,他被安置在城樓裡的一處耳房裡,原以為可以小憩片刻,結果又與陸遙勾心鬥角……整整六個時辰沒有闔眼,盧志起初還亢奮,到這時,真是支撐不住了。
他右手握拳,有規律跌輕輕敲擊額頭,感覺稍好些了,他抬頭看了看何雲,指指自己乾裂的嘴唇:“能否請何隊主幫忙尋些清水?老朽實在口舌生煙,難以支援啊。”
何雲怔了怔,露出為難的神色搖頭道:“這建春門左近一個水井也無,哪裡有水來飲?將士們都忍飢挨餓地堅持作戰……還請盧公多多擔待才是。”
盧志頷首道:“何隊主所言有理,倒是我失言了。”
他閉上眼,不再理會何雲。
何雲、楚鯤二人,帶著幾名士卒寸步不離身邊。名為保護,其實必然是奉了陸遙的指令,嚴密監視自己。如果自己膽敢亂說亂動,盧志毫不懷疑何雲立刻就會拔刀相向。
盧志不禁冷笑一聲。現下的局勢如此混亂,我盧子道一名文弱書生,哪裡會鋌而走險。陸遙那小兒輩,未免太謹慎了點。
他收攏雙足,將坐姿端正,隨即用舌尖輕點上顎,竭力調勻呼吸、觀想內景。這是河北士族中頗有流傳的道家秘術,盧志藉以平復心中龐雜起伏的種種念頭,以儘快恢復一些精神、體力。
列子曰:靜神滅想,生之道也。
盧志有博才,頗通雜學,往日裡常以此法來收攝心神,極有奇效。但此刻,他卻怎也無法凝神定氣。強烈的情緒和無數思緒反覆衝撞在胸臆之中,令他氣血湧動如沸。
年餘以後得以脫離囹圄,盧志放眼四望,天下形勢已經變化得叫人有些看不懂了。但盧志所懷有的雄心壯志,並不因此而稍減。面對著眼下的局面,他絞盡腦汁、再三思忖,在初時的慌亂之後,漸漸有所決斷。
東海王信賴的得力臂助新蔡王司馬騰如此昏庸無能,竟然硬生生地將局勢敗壞如此。使得原本應當固若金湯的河北重鎮再度陷入爭奪之中。這對於忠誠於成都王的盧志而言,不能不說是件喜事。
那東海王乃高密王司馬泰之子,其祖司馬馗為宣王之弟,在晉室宗族諸王中地位原屬低下,彼輩不甘於做個地方諸侯,偏要染指朝廷大政,本就罪大惡極。更不消說他藉著陰謀叛賣長沙王司馬乂才乘勢而起,其行徑為天下人所不齒。在考慮到時至如今,東海王用人失察,以致賊寇橫行、河北動盪不安……
盧志很有信心:較之於東海王、新蔡王這些朋比為奸的國蠹,成都王的恩惠至今為魏郡百姓所懷,故而此等亂局,恰可為盧某所用。陸遙猜測的沒錯。昔日,成都王世子司馬懋正是由盧志親自安排逃離。而盧志一旦脫困而出,想到的便是擁戴成都王世子二度起兵,與東海王司馬越再決雌雄!
只是,相比於執政以來倒行逆施、終於自亂陣腳的東海王,成都王的勢力衰敗的更加厲害。昨夜至今,盧志跟著陸遙等人一路行來,他沿途仔細察訪,竟不曾見到半個昔日同僚。在建春門內外鬧哄哄集結的,都是些官場新貴。
可恨!盧志喃喃地道。為今之計,便不得不籠絡那陸遙陸道明瞭。此人乃幷州名將,廣有威名,又與羊恆、李惲等鄴城文武結有善緣,確可一用。雖說他與自家有仇,但在盧志看來也並不難制。適才,自己先以卑躬屈膝驕之、再以高官顯爵誘之,若果能斬殺汲桑,擊退賊軍,還可招攬汲桑部下的潛伏死士為己用,從而鉗制之……區區一名武夫,盧子道難道還會懼怕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