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英不敢點蠟燭,藉著床前屏風外的燈籠摸索著起來。
修士五感遠勝常人,按理說,她不該碰到什麼。偏巧不巧,這日她半晌沒睡,心思頗為煩躁,起身動作大了些,衣襬一掃,就碰倒了花瓶。
只聽“嘩啦”一聲,再一探,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原先放著瓷瓶的地方空空蕩蕩。
華貴非凡的馬車,神仙一般的婢女,溫暖柔軟的床鋪,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只因出現在甄英身邊,就顯得那麼不真實,那麼的遙遠。
可真實感也有的。
甄蓮不在,甄蔓不在,表姐也不在。
沒有人會將她抱在懷裡,也沒有人會將她護在身後。
沒有人會替她據理力爭,沒有人會聽她無聲的控訴。
一霎那,在甄家時被打罵的記憶撲面而來,隨著那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一起,甄英只覺得如墜冰窟。冷汗細細密密貼在面板上,黏膩得如同十二年揮之不去的夢魘。
她知道,這是童年缺乏安全感的人特有的應激反應,她甚至還記得那本心理學入門教程詳細描述了種種擺脫童年陰影的舉措。
她知道,可她做不到。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沒有依仗,沒有溫暖,獨自挨餓受凍的童年,哪怕補償了再多溫暖,也難以從生命中完全抹去痕跡。
尤其是,在意識到,自己本就不屬於這裡的時候。
在這寂靜無聲的夜裡,甄英抬頭,看見窗外一輪皎潔的月光。
現代社會,已經沒什麼人能靜下心思欣賞月光了。
甄英鼻頭一酸,月光的映照下,眼圈發紅。
她依稀記得是床頭擺的是一對極為精美的鬥彩萬福龍紋葫蘆瓶,家中老太太的庫房中便有一隻極為相似的,尤大嬸嬸為了招待貴客,想擺出來顯擺顯擺,卻不曾想,老夫人許久都沒能鬆口。
那瓶子價值定然在那套黃花梨木千工拔步床之上,而這種珍寶只一個就難得,能燒成一對,其價值更是能翻個幾番…
第一天到王爺身邊,就犯下大錯。
此時此刻,她就是個單純的十二歲孩子,兩世為人的記憶不但沒有給她帶來底氣,反而讓她對未知的責罰產生了更多憂懼。
那一瞬間,甄英想到了逃跑。
逃,她能逃去哪裡?神秘修士不曾透露師門傳承,她出走,只能做個散修。
朝廷遲早能沿著國運的流向找到自己,而在這之前,甄家,還有姐妹們……
她們還要考女官啊!中洲律雖然廢除了連坐,可族中有人犯了大罪,則三族不得科舉。
甄英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那,道歉呢?
來的時候都說了,自己是個啞巴,道歉,她就得開口說話。
王爺也是“君”,她和甄家,又犯了欺君之罪。
前有狼後有虎,左支右絀,進退維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