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飛來鑿我房門的時候,我還沒起床。
推開在身上暖了一夜的羽絨被,我挽著鬆鬆垮垮的髮髻去開門。
“姐!你聽說了沒有?”他一點不客氣地滾了進來,差點踹翻我桌上隔夜的泡麵。
我說我是新聞人,長著耳朵就是用來聽說的,你指的哪件事?
“就你上回報道的那個。高中女生坐檯啤酒妹的。還記得麼?”
我一邊刷牙一邊想,好像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當時吵得是口水滿天飛,整個公眾輿論分為兩派。
直接導致我們報社的公眾號關注度提升了百分之二十,為此領導給我發了一筆獎金,如今已經變成了一臺嶄新的專業照相機掛在我弟弟的脖子上!
我紮了個馬尾走出來,我說我記得啊。這種事麼,就跟花邊消費品一樣,很快也就淡出了人們的茶餘飯後街頭巷尾。
“恩,記得,你提這個幹嘛?”
“當事者昨晚自殺了。”汪小飛眨眨滴溜溜的小眼睛,話一出口,我手裡的乳液直接擠出了大半管。
“你說什麼?”
“就那個十五歲的女孩啊,昨晚在家割腕自殺。不過沒什麼大礙,救過來了。”汪小飛表示,人可以選擇一萬種死法,但割腕的死亡率一向不高。
首先疼痛感會讓很多人在下刀的一瞬間望而卻步,其次……大多數人會本能地沿著那條最清晰的綠色血管去割,其實那條是靜脈,動脈是紫紅色的。
我輕輕哦了一聲,返回洗手間去收拾殘局。
那起報道的確是我一手負責的。自認為是本年度最讓我滿意的一件case。
事發當天我們報社接到通知,說在南山大街的ktv發生酒醉鬥毆的傷人事件。我當然是第一時間就趕了過去。
主管常常教育我們,真正稱職的新聞人不僅要做到會聽會跑,還要有一雙火眼金睛,得以發現事件下面更深層次的問題。來播求大眾的關注。
於是那一天。在各個同行記者都蜂擁著去擠行兇者受害人以及高效率的警察叔叔時。唯我獨樹一幟,發現了後臺那一雙怯生生的眼睛。
我憑直覺斷定,那個賣啤酒的小妹應該是沒成年的。
就這樣,我把一篇平淡無奇的治安新聞硬生生地挖出了人性新高度——
我們調查了小姑娘的家庭背景,知道她是本市一所高校的高一學生,父親入獄母親殘疾,還要照顧眼盲的奶奶和年幼的弟弟。哎呀,整個一本苦菜花奮鬥史。
接下來,我們號召學校給她減免學費。號召社會為她捐款,就連我自己,都拿出微薄的一點積蓄聊表心意……
個不識好歹的丫頭片子,居然還輕生。
“姐,”小飛溜到廚房捅我:“你說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我正在用刀片火腿呢,被他幽靈似的一擊一陽指,直接切了手。
“錯個屁!”我煩躁地吼了他一聲:“我是記者,記者的職責就是揭露社會中各類現象如實報道。我……我是在幫她!”
“可她畢竟只有十五歲,這樣如潮般的關注度——”
“我十五歲的時候已經開始半工半讀地養活你了!人生本來就很艱難,你弱你有理麼!”我把刀往砧板上一拍,氣呼呼地跑進我那只有十平方米的小臥室。
我說汪小飛,我們也要謀生,我們也要吃飯。我又沒有傷天害理,懺悔個蛋啊!
“走了!今天主管還找我有要事談。”
把汪小飛鎖在房間裡給我收拾屋子,我一個人擠上了寒冬的公交車。
我叫汪甜玉,今年三十歲。自從五年前跟我相戀一整個大學的前男友上了富家女的跑車,我一直單著身。
我是個孤兒,有個小七歲的弟弟。
八歲那年父母死於一場車禍,我抱著襁褓中的小飛被親戚們踢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最後踢進了孤兒院。
並非我冷血,只是過早的成熟和壓力讓我看盡人情冷暖。我選了記者這個行業,就是因為無論眼前再有幾多繁華散盡,我都能保持著一顆客觀公正的心。
我在今日傳媒報社做了五年的記者,小飛前年也上大學了,本專業是新聞攝影,寒暑假了也會跟著我實習。
幾個月前的那個新聞,是我帶他跑的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