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這位張太守,比文遠大人年長,看著遠邁不群卻又一派溫和模樣。
見她猶疑愣怔,他也不催促,仍舊含笑望著她。
“張大人是真的搞錯了。”她想得明白,這事打死也不能承認。
她身邊亂糟糟的事還不夠多?再認一個曾經一起挖洞造湖的建康令,指不定又扯出什麼事來。
再說,挖洞造湖這事,她當真沒有半點印象。
他未再追究,頷首道:“時日久遠,許是認錯了。”
他將目光投入遠處山巒之間,“我本想領著姑娘去一回北堤與三神山,蓬萊、瀛洲與方丈。只可惜今日我就需離開建康城。若有機會,必邀姑娘同去。”
“多謝張大人。”她笑眯眯道。
張景雲的目光又飄遠了,“彼時疏浚北湖,以浚湖之泥修造北堤,植淺灘興三山,勞民上萬,役重人怨。”說到此處,神色黯然。
“大人乃將作大匠,也是身不由己。”桐拂順口就道。
這一句順得自己一個愕然,將作大匠?身不由己?且不說不知這將作大匠為何物,自己這譏諷口吻是哪裡來的。
張景雲卻恍若未聞,“及至冬日,天寒地凍,勞役多凍傷染疾。但身為監統縱然憂其勞苦,也不能懈怠稍息……”
“各般難處,大人無需自責。”她縱然心中不願,但出口語調依舊冰冷,“想那湖中幽魂哀苦,定也可感知大人悔意與不安。”
他負在身後的手瞬時緊握,良久才鬆開。
“晉安王反叛,於桑尾張檄文,在尋陽登基稱帝,改年號為義嘉。任命安陸王為揚州刺史,荊州行事孔道存擁奉臨海王劉子頊,會稽諸將擁奉尋陽王劉子房,皆起兵響應晉安王……建康危矣。”
桐拂一頭的汗,生怕自己開口又是莫名,總算找回自己的調子,“張大人……怎的將朝廷機要說與我聽,我……”
他轉過身來,“我與姑娘機緣匪淺,旁人說不得,姑娘卻是說得。”
“大人……這是要去……打仗?”桐拂恢復如常,心裡大大鬆了口氣。說來也怪,對著眼前的這位張太守,竟多有親近之感。只是不明為何方才自己竟會出言冷對……
張景雲看出她面上變化,心中略有計較,“此番征伐,若僥倖得返,自當再邀姑娘敘舊。”
他目光落在她腰間玉佩,“倒不知,姑娘與建安王相識。”
“建安王?”她一時未及反應,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腰間玉佩才想過來。
那夜時而笑顏時而陰沉,將自己從高閣上丟下去的男子,竟是建安王……那建安王與湶弦說的那番話,彼時聽來無非算計籌謀,如今才曉得牽連竟致如此……
她強自穩了穩,“一面之緣,其實……不熟……”
張景雲微笑道:“姑娘結識倒是頗廣,眼下建安王已為都督,統帥諸軍事平定此亂。”
桐拂好不容易定下的心頃刻又亂作一團,建安王籌謀逆反,怎的成了平叛都督?難不成他欲藉機……
“明衣姑娘,”張景雲將她的思緒打斷,“如今建康城內外已戒嚴,我需儘快送你們回總明觀。姑娘莫憂慮,我雖本為將作,只要一條命在,必拼死守護京師。”
說罷他已轉身離去,領著文遠徑直往日觀臺下走去。明書什麼時候到了身旁,她完全不知曉。
“讓你不要亂說話,你倒好,一直說個不停,又要給文遠大人惹麻煩……”他在她耳邊絮絮叨叨。
她卻未聽進,只一味嘀咕,“麻煩,大麻煩……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