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周圍的人退散得乾乾淨淨。御花園這方瓜圃田埂間,一時間只餘了三人。偶有黃雀飛掠入來,棲在瓜藤上,烏眸顧盼,又撲簌簌飛走了。
自己是走,還是不走,桐拂猶豫了好一會兒。沒人命自己留下,也沒人讓自己離開,眼前這一雙人對著,自己剛好杵在當中,實在是……不合時宜。
日頭雖已西斜,餘熱蒸人,汗自額上滑落,面頰上癢癢的,桐拂忍不住伸手擦了擦。就見朱棣撩了袍子,也踏入瓜圃,徑直衝著自己走來。後頭站著的是皇后,左右都是碧青色的瓜,個個樣子討喜,她實在不忍心也沒膽子去踩,只得眼睜睜看著他走到跟前。
手中一空,她手裡的水瓢已被他拿了去。還沒回過神,他人已經繞去她身後。
他自地上的桶裡舀了水,將妙雲的手執了,一邊洗著她指間的泥土一邊道,“這麼大日頭,旁人躲著涼快尚不及,你倒好,暑地裡杵著。”他頓了頓,“這,誰的主意?”
桐拂不動聲色退了一步,“我……”話才出口,那一頭皇后已經開了口。
“我讓小拂來的。今年的瓜,結了不少,但個頭沒以往大。我琢磨著,水多水少了怕是都不行,就叫她進來幫我看看。”她面上曬得彷彿深暈著胭脂,雙鳳翊龍冠微斜,大衫已除了,鞠衣挽著袖,紅線羅大帶上,玉花彩結綬、白玉雲樣玎璫纏在了一處。
他將手裡的水瓢扔回桶裡,撲突一聲,桐拂又悄沒聲息退了一步。萬一鬧起來,十來步外的宮牆後有池子,要麼從那裡遁了……
正飛快琢磨著,卻見他忽地轉身衝著自己走來,桐拂往後邁著的那隻腳生生頓在半空。
他到了眼前停了步子,面上看不出分毫的喜怒,眼神落在她的靴上,“帶進來了?拿出來。”
她的臉色白了白,入宮前靴裡的水刺忘記取出……思暖怎地沒提醒自己?這私帶刀劍入宮,好像有很多種死法……眼下這情形,若撒謊說沒有又被搜出來,估計死得會更難看……
心一橫,她將靴子裡的水刺摸出,遞到他跟前,“不是有心帶進來,我……”
那水刺在他手中掂了掂,折了日光,刺得桐拂睜不開眼。再睜眼,他已回身牽了妙雲,往那瓜圃深處走去。
妙雲手指著何處,他便循著俯身細看,用手掌輕拍藤蔓上結的那一隻,復又回身與她說些什麼。二人說笑一番,又往下一處去。
這般模樣,倒像是尋常簷下,一段舉案齊眉。恍惚見戲臺上,唱腔綿綿,衣襟帶梅香,一曲共挽鹿車松蘿同依……
“小拂?”耳邊聽著一聲喚,桐拂才回過神,二人何時已到了面前。他手中一隻瓜色如碧玉,猶垂著一截藤蔓。
“這隻我挑的,一起來嚐嚐。”妙雲面上悅色難掩,被他牽著往瓜圃外走,一邊回頭喚她。
臨水亭內早收拾妥當,夏簾半垂,將外頭暑熱擋著。幾隻銅龍盤踞的冰鑑羅列於四角,涼氣四溢。宮人呈上玉碟與刀,正要動手切瓜,被朱棣揮退。
桐拂縮在角落裡,湊在冰鑑旁涼快,就聽他一句,“你來切。”
她一愣,抬頭看了一圈,亭子裡何時又只剩了三人。這一句你來切,肯定不會是使喚皇后,那隻能是……
桐拂仍自猶疑,他將手邊的刀往前推了推,“發什麼愣,快些。”
她硬著頭皮上前,將刀取在手中。切個瓜還要假以人手,這是懶成什麼樣?她心裡嘀咕。
刀刃剛觸著瓜皮,他忽然伸手在那瓜上一彈。那瓜該是熟透了的,竟嘭一聲裂開一道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