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難得晴日,尚未至午時,酒舍裡早已酒食飄香人頭攢動。
吃飽喝足,紛紛人言正多時。
“你可聽說,昨兒夜裡銅作坊裡鬧鬼的事?”
“喲,那兒火氣一向旺得很,也能鬧鬼?”
“你別說,據說還是個女鬼。今兒天沒亮,弓衛在河道邊的樹上,瞅見兩個人被倒掛著,腦袋垂在水裡,剛好啊,沒沒著鼻子和嘴。”
“可這河水若漲了……”
“漲了,這倆人就沒命咯。不過說來也奇,弓衛尋常也不走那兒,據說是被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引過去的。那倆人被放下來,早嚇得魂飛魄散,居然還一口咬定,是自己把自己掛上去吹風的……”
“要我看啊,這倆肯定不是啥好東西。這個啊,是清溪小姑在懲惡,給掛上去的……”
劉娘子拎著酒壺轉到後頭熱騰騰的灶臺邊,將身形裹在煙霧裡的桐拂揪去一旁,“你昨晚,哪兒去了?”
桐拂擦了擦額上的汗,“出去走了走……”
“就走到銅作坊去了?”劉娘子斜睨著她。
“為何覺著是我?”桐拂取了一旁的碗咕嘟嘟喝起來,自碗沿上瞅著劉娘子。
劉娘子搖頭,“不好說,就覺著是你……但願是我想錯了。你呀,別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平白惹了事回來……”
桐拂將碗放下,眉眼浸著笑意,“劉娘子放心,就算惹了事,也都在外頭,回不來的。”
“小拂姑娘,”一個夥計喜滋滋從外頭疾步走入來,“金大人來了!”
桐拂和劉娘子俱是一愣。
那夥計遞上一個信筒,摸了摸腦袋,笑呵呵道,“說錯了,是金大人的臣僚家書……”
劉娘子撲哧樂出聲,將那夥計拽著就往前頭走,“這也能說錯,走走走。嘖嘖,這家書啊,得讓她自個兒歡天喜地細細看著……”
坐在河道邊看罷了信,桐拂將信箋塞回信筒,出了神。
他已到了北平,很快就會隨著御駕出居庸關征北虜。說的事細細碎碎,恨不能將所聞所見都說與她聽。又反反覆覆囑咐她,衣食需仔細,凡事當慎重。若是得閒,多將他惦記幾回……
她的眸光、心思,早與粼粼水面溶作一處,一時千頭萬緒。
從前過往的那許多,明明覺著千絲萬縷,卻偏偏沒有與他的分毫印象。這裡面還少了什麼,當是極要緊的,她卻如何都記不起。
如今河道案的真相已在眼前,但反覆出現的素紗衣、九子鈴還有自己,在此案中仍是一團迷障。又是何人將這些控於鼓掌之間,難道單單只是為了令這案子愈加撲朔迷離?而金幼孜瞞著自己的,究竟會是什麼……
河風驟起,她方站起身,手中信筒忽而滑落,咕嚕嚕滾在腳邊。她俯身撿起,這才發覺那信筒的另一端封著一道火漆。因是嵌在內裡,若非仔細看,很難注意到。
回到屋子,桐拂將火漆揭開,露出那之下的一道縫隙。用水刺輕挑開,露出一張折得極小的信箋,那上面寫著覽後即焚。將信箋開啟,裡頭密密麻麻又寫了許多……
信箋被湊至燭火裡,極快地捲曲燃盡,化作青煙一縷。桐拂推門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街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