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圓塘,早已乾涸,塘底亂石叢叢,水草早化為枯槁。
他換了青衣,居坐於壇上,低聲誦唸,烈日熾陽並無遮擋。
桐拂從未親見過祈雨,只聽人說過,祈雨為孟夏四月例行之祭,古稱雩祀。因天旱不定而為的,稱大雩。天旱日淺則災微,旱日久則災甚。微則禱小神社稷之屬,甚乃禱大雩帝。
大雩祈祀,規儀種種,赫赫巍巍。可眼前這般,枯塘石壇,太子在大日頭下盤坐,實在令她有些想不明白。莫說在日頭下,便是在樹蔭裡,沒一會兒就是一身的大汗淋漓……
“湛女史,還是莫要前去。”身後的鮑邈之聽著委實有氣無力,“殿下從前也曾禱祝祈雨,避正殿而居於幽室,素服減膳,靜思己過引咎自責。
此番旱情難緩,殿下心中不安,竟不惜暴身階庭……”
湛如目光只在那一人青衫之上,“春秋姜齊國大旱,齊景公出野暴露三日。
後漢孝順帝,露坐德陽店東廂請雨。
再往早了說,商湯時大旱七年,湯乃使人積薪,剪髮自潔,居柴上,將自焚以祀天。火將燃,即降大雨。
殿下一番心意,我以為,鮑內官是再清楚不過的。”
“自然自然,只是,殿下特意囑咐了,他一人居坐誦經,旁人莫要上前。”
湛如將手中錦帕在銅盆裡浸透了,稍稍擰了擰,提步就往石壇走去,“鮑內官若覺得自己是旁人,只管在樹蔭底下避著。”
他的青衫早已溼透,汗珠不斷落下,聽聞腳步聲,覺察清涼之意拂過額鬢間,不曾動彈分毫。
湛如將錦帕收了,並未離開,在他身後另取了蒲團端端正正地跪了,潛心禱祝。
桐拂心裡一涼,這姑娘看來是豁出去了,只是這身子可經得起這般折騰?
整整六日,太子端坐壇上,除了水和清粥並不進食其餘。村民為其所感,紛紛聚在壇四周,一同禱祝。而桐拂沒想到的是,湛女史這些天端水布粥跪坐祈福,竟不顯疲態,實在令她覺得有些意外。
到了第七日的午後,豔陽消退,竟有浮雲聚攏,天色終顯陰沉。但直至夜色臨,仍無半分落雨的跡象。
眼前忽而天旋地轉,桐拂心知不妙,這位湛女史強撐了這些日子,終是頂不住了。眼前一黑,覺著有人將自己扶住,耳邊有人喚著阿湛。桐拂覺著有些古怪,既然湛如體力不支倒下了,自己怎的還能覺出周遭情形?
有誰的掌心觸在額間,微微的涼意,卻是極舒服,她忍不住往那涼意裡又湊了湊。
“阿湛,是我。”那個聲音她識得,是蕭統。
她睜開眼,他的面目就在眼前,雖日日看著看了這麼久,好似第一次看見。
“這倔性子,可是不會改了。”他將她扶坐起,“頭痛的舊疾又犯了?”
“不是……”話出口,桐拂就驚了一聲汗。自己所想,為何會自湛如的口中說出。
他一慢,“何處不適?”
“我餓……”桐拂試著說了半句就悔了,湛如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他微微錯愕,很快露出笑意,“好。”
一抬頭,鮑邈之領著女醫趕回,將她扶了就走,桐拂這才鬆了口氣,再說下去,怕不是會被當做妖魔附身打死……但他方才一個好字,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