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那樣的老頭子還有人這樣撕心裂肺的關心。
武警們自帶的手電筒,把這一片樹林照的亮如白晝。大家終於看到了彼此的狼狽。
而順著那聲音望過去,才看到老頭子魯齊臉朝下趴著,一動不動。他的後背上插著好幾根還在顫動的箭羽。
王啟整個人都是一顫。這樣多的箭,他那個年紀恐怕難以承受。而且不管他怎麼樣,他還是他的父親。不管怎麼樣,最後關頭,他還是救了方木。
王啟此刻大腦也一片空白。還是身體支配了行動,他抱著方木踉蹌起來,眼睛只盯著那個躺著的身影跑過去。
那人已經把他輕輕抬起來,王啟卻看到箭羽的從後面直透到前胸。一股悲涼由心底升起。
老頭子的視線卻定在他懷裡的方木身上。方木臉上都是刮傷,血水和淚水混合,瞪著一雙無辜又驚恐的眼睛。淚水在他臉上閃閃發亮,配合著他的抽噎顫動。他淡淡的扯著嘴角,心裡卻終於知道了什麼是欣慰。他想要笑一笑卻變成痛的咧嘴。
“還——還好——沒——受傷!”
他已經痛得幾乎發不出來聲音,只是輕輕的說出這一句,近處的王啟聽清了,心臟停了半拍。等他再抬起頭來,老頭子依舊看著方木的眼中卻已經沒有了一點光彩。
王啟心亂如麻。這個導致所有這些悲劇的幕後黑手死了。這件事終於畫上了句號。但是同時他從小渴望的父母親情也終究不復存在了。
他都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情,不知道是該悲還是該喜。他只是定定的跌坐在一邊,麻木的抱著方木。
儘管知道他救了方木,可是大家對於這樣的老頭子卻依舊生不出一絲不忍。他們的不忍只是因為看出王啟的複雜心態,只是因為聽見小方木還在抽噎,只是因為對死去戰友的不捨,只是因為看見生還者的狼狽。
“王叔!我們得走了!”
本來該過來帶走大家的林楊一聲不吭。魏東不得已,他必須站出來。武警都在這裡,封靈兒在這裡,他們不應該在。
因為方木,他們這一小堆人才在這裡。要不然他也該早像劉男平一樣去搜羅他們的人撤出戰場了。
“帶他走吧!”王啟看著老頭子說。
魏東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也為難,畢竟這是個最大的罪魁禍首,畢竟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畢竟這裡他也做不得主。
“帶走!”
王啟悶聲說了一句,獨自抱著方木,拉著李玟先走了。
有來、有去想都沒想就搖著大尾巴跟了上去。它們只是來找王啟的。其他的所有都和它們沒關係。
它們如願以償的跟在了王啟身邊。只是它們感到他心情不佳,感到他的暴躁。這種狂暴比它們發瘋的時候還勁爆。它們儘管太想念他,可是還是得控制、控制、再控制。於是它們一邊走一邊眼睛上翻著偷看著他。它們乖巧的選擇安靜的走著,跟著。
——
王啟並沒有走遠,他停在了最近的城市。給李玟和孩子還有他的兄弟們治傷,給那些追隨他的兄弟辦葬禮,給那些剩下的孤兒寡母送去撫卹。
忍痛做完了一切,他懷著複雜的心情,在殯儀館給老頭子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
不管怎麼說那是他的父親,是他孩子的爺爺。儘管他壞到他一點不想要認他,但是他畢竟還是救了他的兒子。
告別儀式結束的時候,天空飄著雪花。鬆軟的雪花大片大片的從天而降,飄飄灑灑。像是一團一團的棉花。王啟抬頭看天,他多希望潔白的漫天大雪可以洗去他父親一生的罪孽。若有來世,他真的希望他只是平凡人家的父親。若有來世,他卻不願再做他的兒子。
方木懨懨的,從那天回來以後一直不說話。他總是緊緊拉著李玟的手,隨時隨地像一隻受驚的小鹿。此刻來做最後的告別,他卻生怕自己被留在這裡。他一刻也不敢鬆開母親的手。
他就是個孩子,儘管在最黑暗的時刻一直有親人陪在身邊,儘管現在他的父母和親朋都極為熱情的陪著他想要逗他笑一笑。但是這殘酷的經歷在他幼小的心靈裡留下的印記絕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磨滅的。
李玟的眼中滿是憂慮。她能理解丈夫心裡的苦。她更擔心兒子會留下心裡陰影。她知道最近兒子一隻十分脆弱,不僅沒說過一句話,更是最怕夢魘。而且一旦發現屋子裡就剩下他一個人,他就會立刻就臉色煞白的跑出去。蹲在外面雙手緊緊的捂著眼睛。直到被她摟在懷裡,他冰涼的小手才會有一絲的溫度,他才會稍微平靜下來。
好在這裡還有有來、有去。兩隻狗毛茸茸的大尾巴掃過他手指間的時候,他會睜開驚恐的眼睛。當它們的溫熱的大爪子抱著他的時候,他會不那麼發抖。
但是終究他不曾說過一句話,不曾笑過一次。像是已經完全喪失了這些運用這些功能的記憶。老頭兒坐著輪椅,呆在一邊兒,還看著殯儀館存屍房的方向。他蒼老的皺紋裡似乎毫無感情,又似乎帶著全世界最複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