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想起那位城頭之上曾經一見如故的小陌,笑道:“當年在落寶灘與師叔一起釀酒的那位道友,如今得了某位存在的授意,就待在陳平安身邊,擔任死士,幫忙護道。名叫陌生,喜歡自稱小陌,道號‘喜燭’。”
老觀主笑了笑,“陌生?小陌?也行吧。”
好似提及這位極其投緣的道友,老觀主就多出了幾分誠摯笑顏,撫須而笑,“他與那白景,一個月色洗法袍,一個日光煉劍鋒,又都是劍修,多般配登對。”
刑官豪素疑惑道:“白景?”
是個從未聽說的名字,聽老觀主的意思,是個極有來頭的妖族劍修?
陸沉笑著解釋道:“白景要比碧霄師叔低一個輩分,與小陌道友卻是差不多道齡的修行前輩,這位女子劍修,無論攻防,可能都要略勝小陌半籌?”
老觀主點頭道:“這個婆姨,脾氣暴躁,還賊能打。當年小陌真就打不過她,三次被迫領劍都輸了。”
老觀主驀然大笑道:“所以當年躲在落寶灘釀酒那會兒,我就勸過他,總這麼躲著白景也不像話,與其哪天被白景強行睡了,不如主動從了,實在不行,就把自己灌醉,也就是一閉眼一睜眼的事兒。然後名正言順結成一雙道侶,足可橫行天下。”
由此可見,老觀主與那小陌,關係是真不錯。
老觀主問道:“陸沉,你就不去隔壁那輪明月中,看看那位玉樞城那位天仙的閉關進展?”
陸沉搖頭道:“算了算了,萬一那位道友開口讓貧道幫忙護道,答應了惹麻煩,拒絕了傷交情。”
遠古歲月,天神地祇。後來劍光、術法如雨落人間,大地之上,便有了修道之士,上士聞道,天仙不沾紅塵因果。下士聞道,地仙不食人間煙火。
就有了道士,書生,匠人,諸子百家,有了各成一脈的練氣士。
既可以說是一座園圃內的百花齊放,人間也可以說是雜草叢生。
在那段漫長且艱辛的修道歲月裡,只說人族,崛起最快,內訌最少,幾乎沒有任何門戶之見,相互間幾乎人人都是傳道人,人人都是護道者。
老觀主突然說道:“那個王原籙,你們白玉京別去動他,我打算收他為徒。”
之前觀禮明月搬遷一事,王原籙就站在玄都觀孫懷中附近,瞧著就是一個滿臉苦相的消瘦道士,才三十多歲,頗為顯老,頭戴一頂老舊氈帽,腳穿棉鞋,穿一件棉絮翻轉再泛黃的青色棉布道袍,一身撲面而來的窮酸氣,都是年輕候補十人之一了,卻連件像樣的法袍都沒有。
但就是這麼一號畏畏縮縮、神色怯懦的寒酸道士,在修行路上,半點不含糊,僅僅是有那正兒八經譜牒身份的道官,都不談這些道官的護衛、隨從,就已經被王原籙打殺了將近百人。
陸沉面有難色。
這種勾當,碧霄師叔你悄悄做成了便是,跟師侄就別打招呼了啊。
那個出身“米賊”一脈的年輕道士,確實也是個妙人。
在山青和王原籙之間,其實陸沉代師收徒的物件,是有過一番猶豫的,只因為按照山上規矩,孫道長算是王原籙的半個傳道人,陸沉才放棄這個打算,否則如今道祖的關門弟子,恐怕就是這個命途多舛的王原籙了。
據說當年修行之初,王原籙曾經在一處市井坊間驢拉磨的小磨坊門口,一邊啃著烤饢,一邊怔怔看著屋內那堵牆壁上邊的磨痕,看著看著,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陸沉以心聲與老觀主說了一件事。
年輕隱官曾經與陸沉開誠佈公,說自己躋身止境氣盛一層時,曾經在一處古怪山巔,見過神異一人。
陸沉當時一下子就猜出了那個存在的身份,昔年差點分裂人族的罪魁禍首,正是萬年以來,掌管數座天下武運流轉的兵家初祖。
功過不相抵,萬年期限很快就要來到。
數座天下的“三教一家”,和浩然天下的“諸子百家”,一向是分開算的。
距離立教稱祖只差一步的兵家。
曾經有過一場驚心動魄的“共斬”。
老觀主說道:“如果只是將吳霜降的問劍視為純粹問劍,那你們白玉京就太小覷此人了。”
言盡於此,點到為止。再多說,就是橫生枝節,說多錯多了。
陸沉點點頭,沉默許久,沒來由說道:“古來無錯者。”
老觀主淡然道:“只能是神靈。”
陸沉感慨道:“難怪師叔那麼早就看好陳平安,不是沒有理由的,你們倆確實投緣。”
陳平安當年讚譽那玄都觀孫道長,是一句發自肺腑的道長道長。
孫懷中還真就倚天萬里須長劍,憑此躋身十四境了。
之前在藕花福地,則有一句,前輩果然道法通天。
在恐怕換成任何一萬句好話,都不如這“通天”二字來得精髓了。
這算不算以無心算有心,一個不小心,便是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