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步入側廳,看了眼長條桌案,點點頭,雙手握拳輕輕擰轉,準備去住處取來筆墨紙硯,在此大展手腳。
剛轉頭,道士便瞧見一顆頭朝地的腦袋掛在自己眼前,下意識就是一拳砸去,拳頭堪堪在那女鬼面門停下,怒道:“薛如意,會嚇死人的!”
女鬼飄然而落,道士氣呼呼大步走出側廳,她跟在身後,問道:“借用花廳作甚?”
道士沒好氣道:“京城居不易,馬無夜草不肥,貧道不得掙錢賺房租啊。”
女鬼打著哈欠,“我就奇了怪了,你一個三腳貓的練氣士,好歹也是個練氣士,就這麼喜歡錢?”
“過日子,柴米油鹽,認錢不認人,莫要有個‘只’字即可。做神仙,所謂真人,無非認真不認人,切莫無個‘只’字。”
“修道修道,千百條道路,萬法只作一字解。”
薛如意皺眉問道:“何解?”
“心。”
“形神合一,心與神契。”
約莫是在外闖蕩多年、走慣了江湖的緣故,很是知道些烏七八糟的旁門左道,總之這個假道士修為不高,學問很雜。
反正不管她聊什麼都能接上話。
那道士一邊走一邊娓娓道來,“地仙地仙,陸地神仙,天地之半,煉形住世,常駐人間,陽壽綿長,幾近長生不死。”
“鬼修證道者,是謂鬼仙。只是相較於前者那些陸地真人,還是要略遜一籌的,畢竟是舍了陽神身外身、只餘下一尊陰神的清靈之鬼,不算真正的大道,因此神象不明,三山無名,雖然可以不墜輪迴,但是依舊難登綠籍,前無所去,退無所歸,想要證道,就比較難了……”
薛如意跟在一旁,聽得迷迷糊糊的,好些內容,她都是頭回聽說。
也不知道他從哪本神異野史照搬而來的。
見那中年道士停下腳步,開始掏袖子,抬頭笑道:“薛姑娘,我們都這麼熟了,也算投緣不是,你別看貧道幫人看相奇準,其實真正拿手的,還是符籙一道。不如做筆買賣?如薛姑娘這般出身的修道之士,最有奇效,只需沐浴齋戒後,再焚此符,點燃三炷香,心中默唸幾遍,某某人禮敬三山九侯先生,沒什麼繁文縟節,效果之好,匪夷所思!”
她嗤笑道:“故伎重演,又要殺熟?!都不知道換個新花樣嗎?”
道士唉了一聲,“其它符籙不去說,確實是稍微差了點火候,但是你看我何曾主動與薛姑娘兜售符籙?唯獨這張符籙,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買一張是小賺,買一摞是大賺,總之買越多掙越多,貧道要不是與薛姑娘關係莫逆,絕不輕易示人。”
薛如意冷笑道:“這麼好,你怎麼不自己用啊?”
道士眼神憐憫,看著她。
是那種聰明人可憐一個傻子的眼神。
她自知失言,確實對方都說了如她這般的修道之士,猶豫了一下,招招手,“先給我瞅瞅,勘驗優劣。”
普通的黃色符紙,研磨硃砂作墨,符紙上邊繪製三座山頭,古里古怪的,瞧著不像是什麼正經符籙。
不當這個冤大頭,雖說內心主意已定,她還是問道:“一張符籙,賣幾個銅錢?”
道士埋怨道:“想啥呢,幾個銅錢?一張符紙都買不起!”
薛如意說道:“隔壁街的老劉頭鋪子,這樣的低劣黃紙,一刀才賣幾個錢?陳道長再裁剪得小些,豈不是一本萬利?”
難怪道士每次見著老劉頭就喊老哥。
“符紙不貴術法高啊,都說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符籙一道亦是同理,畫符看符膽,符紙貴賤是很其次的。”
見那道士不動聲色,毫不臉紅,就又從袖中掏出幾張符籙,“罷了罷了,薛姑娘到底是眼光高,無妨,貧道這幾張品秩更好,就是價格貴了點。壓箱底的,一般都是秘不示人的……”
嘖嘖,不愧是個做慣了買賣的生意人,環環相扣,後手頗多呢。
“別一口一個貧道貧道了,陳仙師你就不臊得慌麼。”
薛如意將符籙丟還給道士,揚長而去。
春分,天無雨,地氣溫暖。
京城郊外踏青,除了那些鮮衣怒馬的官宦子弟,水邊多佳麗,美人頭上,嫋嫋春幡。
空中滿是風箏,靈巧的燕子,極長的蜈蚣,或相約作鳶鷂相鬥。京城內那些老字號的風箏鋪子,掙了個盆滿缽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