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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七章 又與誰問梅花訊息

鍾魁可憐兮兮望向胖子,記小功一件是真,卻又被記仇了更是真,你若是裴錢的大伯,那豈不是與她師父一個輩分了?

裴錢一行人都來到李寶瓶屋內,桌上還是堆滿了數量眾多的、種類不同的卯榫,各類卯榫小如指甲蓋,甚至還有小如苔米的,還有一隻小木箱,裝滿了不同規格的刨子釘錘榔頭,這使得李寶瓶就像個木匠和機關師,桌上擺了幾件尚未真正定型、形制大致類似木鳶的樣品。

除了這些,還有一本厚重冊子,裡邊寫滿了李寶瓶自己研究出來的“術語”。

眼前景象,鄭又乾已經見過多次,所以百思不得其解,寶瓶師姐每天搗鼓這些奇巧物件做什麼,廢寢忘食,到底想要做出什麼,她不是儒家的書院君子嗎?

見他們好奇,李寶瓶笑道:“突然有了天地靈氣,人間才有了修道之士。那麼假設哪天又突然沒了天地靈氣,練氣士怎麼辦?還怎麼御風,如何下水呢。”

談瀛洲脫口而出道:“怎麼可能!”

李寶瓶笑了笑,“所以說是‘假設’啊。”

裴錢笑道:“寶瓶姐姐還有過假設,一大撥練氣士被突然丟到了一處‘無法之地’,這個地方,山河版圖相當於舊大驪,人口過億,都沒見過‘神仙’,而這撥外來修士境界都不高,沒有中五境修士,所以他們每次出手打架,就需要消耗自身積蓄的靈氣,透過各自秘法和法寶收回的靈氣,肯定是比不上流失的總量,會入不敷出,所以每次出手,不管是為了什麼目的,就都要慎重再慎重了。”

“一般來說,三種神仙錢,金銀銅錢,連同礦產儲量,是可以有一個大致估算的,在文廟那邊,或是皚皚洲劉氏的秘檔上,可能分別有兩個差距不會太大的數字,唯獨天地靈氣,是註定無法量化的。所幸天地間有洞天福地,大修士還可以造就出小天地。”

李寶瓶搗鼓著桌上的卯榫,自顧自說道:“這種結構模型,有幾個關鍵點,首先假設所有下五境練氣士的靈氣總和,等同於一位金丹地仙的靈氣總量。第二,因為不存在額外的靈氣,這座天地又是閉塞的,所以嚴格遵循術算一加一等於二的規則,故而修士煉氣、畫符、煉丹等無中生有的‘怪事’,就等於都被摒棄在外了,第三,得有幾個狹義上趨向於‘永恆’的參照物,方位,重量,長度等,它們必須儘量穩固且恆定。第四,整個世界的內在運轉方式,需要有幾條底層運算方式,作為一個小卻完整的世界擴充套件或是收縮的基礎,準確說來就是人與人、物、天地相互間的連線以及某種回饋,到底是補償機制,還是隨機模式,還是兩者結合,就需要仔細權衡了,脈絡不明則大道不顯,是環形,還是線狀,是最終歸攏於‘等價’,還是以無序作為唯一的有序,或是虛實之間轉化存在著某個損耗數值,計算方式必須嵌入這個或者多個……”

李寶瓶見鄭又乾聽得目瞪口呆,小姑娘打哈欠,有點犯困了,唉,晦澀,聽不懂,比師父傳授那幾種祖師堂秘傳道訣更難懂。

只有裴錢聽得無比認真。

李寶瓶就立即止住話頭,笑道:“不聊這些,反正都是不切實際的空想。”

如果她繼續說下去,還會更加複雜,會涉及到繩線和繩結,例如山上練氣士的道統法脈,儒家文脈的某某宗主與某某後進的“託付斯文”,兩人互為朋友,各自又有朋友,錢財往來,曾經的對話、言語,誰想起誰的心心念念……只說財路,便分虛實,生意往來的錢貨兩訖為實,賬簿上邊的賒賬欠款數字為虛……此外加上姻緣紅線,山上的祖師堂譜牒,山下祠堂的族譜……就像一棵樹,而且是生長在一處平靜如鏡的湖面上邊,上下兩者,互為倒影,水面之上,可以是真實的世界,水下是虛幻的世界,但是也可以顛倒來看,而這棵樹的主幹,枝丫,綠葉,開花,結果,既可以如人之身軀,會有落葉,消失無蹤,化作泥土或者是水中,會有枯枝墜地,化作腐朽,恰似人之言行,如秋葉、枯枝漸漸消散在天地間,了無痕跡,亦會有些種子在附近落地生根,更遠,一直蔓延下去……那些生意盎然的樹枝,可以是,但並僅限於是一條條思路,或者說脈絡,每一個逐漸成形的認知和想法,某人之好壞、善惡,就可以是一片樹葉,一朵花,人之體會冷暖,香臭,酸甜苦辣,感受他人之美醜……每一個已經成熟且固定的人生經驗,就是一顆不落地的果實,長長久久掛在樹上,長久懷念的某個人,也可以是,但是每當遺忘某人,或是改變了某個道理,它們就會悄然墜地,就此不見。而心中那些可以稱之為根本的道理,就是枝幹,可枝幹卻也可以是一年四季,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就是一根根樹枝,總之李寶瓶都還在分門別類,暫無定論,如同默默編撰一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叢書。

所以談瀛洲私底下就跟鄭又乾感慨一句,這個寶瓶姐姐,每天腦子裡邊都在想啥呢。

鄭又乾不搭話便是了。

只有裴錢,每次寶瓶姐姐眉眼飛揚聊這些,都會用心傾聽。

畢竟小時候第一次甘拜下風,就是裴錢在大隋山崖書院,親眼看到李寶瓶學舍內的一座“書山”。

在那之前,裴錢就已經覺得自己抄書一事,已經爐火純青了,結果等到她進門這一瞧,小黑炭就立即沒了爭勝之心。

談瀛洲和鄭又乾離開屋子後,裴錢留在屋內,猶豫又猶豫。

李寶瓶笑道:“想問什麼?”

裴錢赧顏道:“寶瓶姐姐,離著三教辯論還有半年,你需不需要開小灶啊?”

這次三教辯論,與先前任何一次辯論都不同的地方,就是此次儒釋道三教,各自都派出了九人。

其實是沒有人數要求的。

儒家這邊,就有中土橫渠書院山長元雱。寶瓶洲山崖書院的李寶瓶等人。

參加三教辯論!

真是裴錢想到無法想的事情啊。

裴錢自認自己打架可以,罵人也可以,至於這種辯論就算了。

李寶瓶笑道:“沒必要開小灶,也沒法子開小灶。”

見裴錢不理解,李寶瓶耐心解釋道:“又不是什麼照本宣科的事情,比較講究臨場發揮,否則去了那邊,背書一般,在場辯論和旁聽的,都是聰明人,一下子就會露出馬腳,到時候丟臉就丟大了。”

裴錢十分好奇一事,便小聲問道:“寶瓶姐姐,你就不會緊張嗎?”

李寶瓶愣了愣,“啊?”

緊張啥?

小師叔和師祖,都沒要求自己一定要吵贏啊。

再說了,自己不還有個很會讀書的大哥嗎?

見裴錢一臉錯愕,李寶瓶手腕擰轉,多出一隻酒壺,哈哈笑道:“緊張,怎麼可能不緊張,必須喝口酒壓壓驚。”

裴錢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