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年輕差不多,可是境界相差太多了。
柳蓑依舊不開口。
李寶箴問道:“還是說出自柳尚書的想法,你只是幫忙筆記下來?”
柳蓑終於開口說道:“如果是我老爺的想法,你拿到冊子,肯定都在算計之內。”
李寶箴點點頭,“大概是這樣的。”
記得當年旁觀一場柳老尚書的“下酒菜”,有個做賊心虛的山上門派,就要洩露一樁醜事了,託關係找到柳清風幫忙,柳清風就幫忙虛構了一場類似的醜事,在山上鬧得沸沸揚揚,山水邸報都在聊這個,結果當然只能證明那個門派是清白的,然後又來了一場中傷這個門派的流言蜚語,修士便又開始辛辛苦苦自證清白,在那之後,等到真正的醜事“被”揭發,山上山下,都不以為然,再不願刨根問底。
李寶箴找到柳清風,後者只是輕描淡寫一句,這就叫看熱鬧,同樣的熱鬧,往往熱鬧不起來。
當然作為回報,那個小有家底的門派,砸鍋賣鐵,暗中主動將一大筆神仙錢送到了洛京戶部。
李寶箴至今都不清楚,那樁醜事的真正受害人,都來不及揭發仇家的一個江湖小門派,有無得到一個他們感到滿意、或是內心真正認可的那種公道。
至於桌上那本冊子,柳蓑在裡邊記錄那樁謀劃的切入點,算是針對陳平安的先手。
是龍泉劍宗的阮秀。
如此一來,陳平安和落魄山的突然發跡,就更合情合理了。
尤其是合情。
雙方早已私定終身。
然後是兩個擁有山水邸報宣揚此事的小門派,慘遭滅門,都死在劍氣之下。
當然沒人會相信這是落魄山的手段。
但這才是第一個環節,一個小小的伏筆而已。
不過某些有心人,可能在這個階段,就會開始猜測是不是正陽山的栽贓嫁禍。
而龍泉劍宗的阮邛,大驪王朝首席供奉,明知這件事是假,這些山水邸報的內容更是假,但是與落魄山的關係?
第二個環節,才是書簡湖,與顧璨有關。
可以與某本山水遊記相互佐證。
李寶箴轉頭看了眼桌上的兩碗水,微笑道:“顧璨是那碗墨汁,怎麼攪和都是墨汁了,陳平安卻是那碗清水,稍微蘸一點墨汁,就是開始由清轉濁了。”
柳蓑點點頭,並不否認李寶箴的這個觀點。
“柳蓑,你跟陳平安有仇?”
“沒有。”
“頭回見面的第一眼,你就看他不順眼?”
“當年初次見面,就覺得他與我老爺是一般的讀書人,氣態溫和,平易近人,能修身,也能教人,更能做事。”
第一次見面,是在青鸞國獅子林外的道路上,老爺為了給一個道路上的小黑炭讓路,牛車衝入了水塘,他們成了落湯雞。
但是那個陳平安當時的表現,就讓柳蓑心生好感。就像自家老爺說的那個道理,不管是什麼家庭,豪門世族也好,小門小戶也罷,只要是自家孩子犯了錯,大人並不能代替道歉就了事,得讓孩子知錯,再改錯。
“那就是覺得他運氣太好了,年紀輕輕,就暴得大名,在外鄉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給文廟聖人當關門弟子,道侶還是那五彩天下第一人,好像全天下的便宜都給他一人佔盡了?讓你嫉妒了,認為天道不公?你要替你家老爺,柳老尚書打抱不平?”
“不嫉妒,我曾仔細研究過他的發家史,必須承認一事,萬般好處,都是他陳平安該得的。”
大驪官場,升官最快的,有兩個,分別是大驪計相馬沅和陪都禮部尚書柳清風。
最有意思的地方,在於整個官場都知道,柳清風是皇帝陛下用來監視洛王宋睦的,但是藩王宋睦卻對始終以禮相待。
陪都洛京,之所以始終沒有變成宋睦一個人的衙門,就在於有個柳清風。
書童柳蓑,扈從王毅甫,是跟隨柳清風最久的兩個人。尤其是柳蓑,更是自年幼起就跟隨在老爺身邊了。
但柳清風就因為不是修道之人,已經死了。老人甚至都沒有想著成為一方神靈。
可是柳蓑並不會因此就記恨一個自己老爺都認可的讀書人。
柳清風在臨終之前,曾經與柳蓑笑言,以後唯一能夠完善國師崔瀺諸多政策的人,功夫不在陰謀,不在表面可見的繁瑣事功,而在醇正,在道義,在人心不可見處的真正事功,崔瀺是故意將其留有餘地的,因為他親口說過一句,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就像李寶箴在青鸞國的一切作為,當年落在柳清風眼中,就只是輕飄飄一句“我們以不義獵義,又有什麼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