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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海上爭鋒(2)

打撈08號啟動了深水抓鬥,鋼纜發出巨大的摩擦聲,方頭方腦的抓鬥像一頭怪獸鑽入水下,在鐘山的指揮下緩緩落到指定位置頭頂。它張開鋼質大口,用力深入泥土中,把海底攪得黃煙四起,在經歷了十幾次淘挖後,終於把一條黑色物件拖上了甲板。

清水衝乾淨之後,我們湊成一圈,發現這是一根顏色發黑的長條木板,上面爬滿了藤壺和貝殼,怪異嶙峋,早看不出漆色。方震發現的連續四個凸起的訊號,其實是板上豎向釘著的幾排凸條。它殘缺不全,但勉強還保留著一個曲面輪廓,林教授認為這很可能是船舷外凸的一部分,叫作護浪。這種護浪是可拆卸的,風浪大時,會用它來臨時增高船舷,防止甲板進水,風平浪靜後再拆除。

雖然不確知這條護浪板是否屬於福公號,但至少證明這附近應該有一條沉船。很可能在船隻傾覆時它從船舷脫落下來,漂開了一段距離。

這個發現,讓所有人都異常高興。我擔憂地看了一眼遠處的日本船,問林教授,日本人肯定會看到我們的動作,如果他們也湊過來,該怎麼辦?

林教授笑道:“這些天來,我們停船的次數有幾十次,動用抓鬥和潛水員也有十幾次。實者虛之,虛者實之,他們暫時還分不清我們這次是虛晃一槍還是真有發現,不會輕易過來的。”

“那我們怎麼辦?”

林教授在海圖上畫了一個圈:“以這個沉落點為中心,沉船應該就在這一個範圍內。接下來的搜尋重點,將以這個圓圈為主——當然,改動航線的幅度不要太大,別讓他們看出破綻。”

海上尋寶,真是一件枯燥而燒腦子的事,必須得不停地互相琢磨,猜對方的心思。

有了護浪板的發現,一度沉寂下去的信心,終於又有所回升。接下來的幾天裡,打撈08號不動聲色地偏離既定路線,圍著沉落點轉悠。日本人毫無覺察,依然遠遠地按自己的節奏搜尋著。可惜我們的好運氣暫時被用光了,連續三天一無所獲,動用了幾次抓鬥,但只抓出來一大堆水草和貝殼。

這也並不是什麼罕見之事,畢竟這是木製護浪,在沉入海底之前有可能漂出去幾十公里乃至上百公里。

到了第三天,藥不是忽然找到我,召集所有人開了個會,他一臉嚴肅地說:“我覺得我們可能上當了。”

他忽然這麼說,讓我們為之一愣。藥不是拿出一個筆記本,上面畫了一頁規整的座標格,用紅藍兩色鉛筆分別標記了長短線段,冷不丁看上去,讓人眼花繚亂。

藥不是說,他一直在做日本船的搜尋航線記錄,在筆記本上,三個格子彼此相鄰,左右兩個格子用藍筆勾了一根實線,分別寫著14、15,中間格子勾著虛線。藥不是解釋說,14和15是指開始搜尋起第14日白天和15日白天,實線代表日本船的白晝航跡,虛線代表了夜晚航跡。因為夜晚無法觀測,只靠船載雷達追蹤,所以用虛線表示。

這不是標準的網格記錄法,是藥不是自己琢磨出來的。雖然不規範,但很清晰。林教授一邊翻看一邊嘖嘖稱讚。

這一段記錄顯示,我們發現護浪板的那一個區域,日本船恰好於第14日和第15日經過其兩側鄰近區域,換句話說,他們有極大可能在夜間經過該沉落區。可這個區域只有十五平方公里,根本用不了一夜時間就能穿過去。唯一的解釋是,日本船於14日晚進入過該網格,在這裡停泊了整整一夜,15日清晨才離開。

藥不是看向鐘山:“我記得您說過,這塊殘骸的周圍很平坦,方便打撈?”鐘山回答:“是的,那一帶沒有很大的溝槽,也沒有礁石,地勢高低不超過五度。護浪板顯得鶴立雞群,特別明顯。”

藥不是點點頭,重新看向眾人:“我不懂技術,但以日本人的搜尋實力,海底這麼明顯的凸起,怎麼可能停留了一夜也沒發現?但次日他們沒有任何動作,反而大搖大擺離開,讓我們來撿這個便宜。這實在是很可疑。”

“也許是他們怕我們發現,所以故意假裝什麼都沒發現?”沈雲琛猜測。

“那它至少也該在附近繞圈,伺機接近才對——就像我們做的那樣。”藥不是又指向記錄本,“接下來的幾天,日本船的航向一直偏向東北,與這裡呈對角,一點都沒表現出留戀的模樣。”

戴海燕突然插嘴道:“這塊護浪板是魚餌?”

藥不是讚許地點了點頭。他們倆思維跳躍得有點快,我和其他人沒跟上。藥不是看了我一眼,語氣略帶憐憫:“日本人應該是在第14日晚趕到那個區域,把護浪板投入海底,還選了一個最容易被我們發現的地方——因為是夜裡,所以這一系列入水操作不必擔心被發現——然後揚長而去。也就是說,護浪板是他們投下的魚餌,用來把我們拖在無用水域。”

方震反問道:“他們怎麼會算準我們一定會去那裡?”藥不是揚了揚手裡的筆記本:“都是網格式搜尋,我們可以推測出他們的航跡規律,他們同樣也能掌握我們的。日本人選擇第14日夜晚幹這件事,顯然是透過之前13天的觀察,掌握了我們的行動規律。”

會議室裡一時間沒人說話。如果藥不是和戴海燕的猜測是對的,那意味著我們犯了一個非常大的錯誤。林教授沒有輕易表態,提議再去看看那塊板子。

我們連忙趕到庫房,那塊板子就躺在地上。林教授拿起放大鏡,仔細觀察了一陣,頹然坐在地上,一聲長嘆:“你說得對,我大意了。”

這塊護浪板上附著了大量的藤壺,密密麻麻的十分瘮人。林教授點著其中一塊道:“你們看,這種藤壺表面有灰紫色細縱條紋,翼部很薄,呈鉛紫色,而且頂緣傾斜,這種叫作西沙藤壺,是熱帶海域特有的品種。東海海域應該以鵝頸藤壺或白脊藤壺為主。”

他不必往下說了,大家都能聽明白。在東海沉沒的海船殘骸,怎麼也不可能附著南海的藤壺。這應該是某條東南亞沉船的殘骸碎片,被日本人投下海底冒充福公號殘骸。反正都是海水浸泡幾百年的木料,不送進實驗室根本分辨不出來。

再往深裡想,日本人顯然在出海前就準備好這個計劃了,真可謂是深謀遠慮。我甚至懷疑這主意是老朝奉出的,那傢伙可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我們都被他耍了。

這個計劃太毒辣了,也太精密了,幾乎是卡著打撈08號的補給來策劃的。若不是藥不是及時發現,我們恐怕會在這附近浪費掉大量時間和燃料,最後不得不提前返航。

不,不是恐怕,這個問題實際上已經相當嚴重了。林教授去跟船長交談過,回來以後臉色有些嚴峻:“按照目前的燃料存量,我們已經沒辦法覆蓋整個海域,最多完成75%,就得返航。而且剛才氣象部門發出警告,接下來的一週內,這一帶海域可能會遭遇風暴,我們的續航能力會進一步縮短。”

會議室裡充斥著壓抑的鬱悶,每個人臉色都不太好。日本人只用了一條破木板,就打折了我們的一條腿。

林教授自責地說這都怪他,沒有仔細研究那塊板子,就武斷地下了結論,犯了學術大忌。沈雲琛安慰林教授幾句,對大家說:“你們也別太過沮喪,搜尋沉船是件極困難的事,日本人這次也未必能如願。大不了咱們再來。”

這話是沒錯,可未免消極了點,完全要聽天由命,拼運氣和命數。

我把藥不是的筆記本拿過去,低頭仔細看,努力從中間看出一些端倪來。可那裡面的線段構成太雜亂了,看了一會兒就眼花繚亂。大家又討論了一陣,還是毫無辦法。林教授說今天太晚了,別耽誤睡覺。留下值班的人,其他人早點休息。

我在狹小的艙室裡橫豎睡不著,瀕臨失敗的沮喪,充塞在我的胸口。這次行動,難道就這麼虎頭蛇尾地結束了?我不甘心,可這不是在古董鋪子裡,是在海上,我所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少。

想了太久,胸口實在憋悶。我從鋪位上起來,想站到甲板上去透透氣。此時凌晨兩點多,聲吶正在進行充電,因此打撈08號下錨停住,整條船在海浪的推動上微微晃動著,像是一個搖籃。

此時四周極黑極靜,只有陣陣海浪聲在低聲咆哮。黑夜的大海是最可怕的景象,它如同一座流動的無盡深淵,隨時喚起人類對黑暗所能達到的恐懼頂峰。帶著腥味的風吹過來,像怪物靠近的鼻息。好在今夜天氣晴好,天空星斗璀璨,讓人不至於完全被黑暗所控制。

藉著桅杆上的大燈,我忽然看到一個人影站在船頭,定睛一看,居然是戴海燕。

她穿著一件短袖襯衫和短褲,左手向前舉起一塊烏木牽星板,手臂平伸,右手扯著一根從牽星板上緣斜下來的絲線,整個人對準了星空的某一點。這個姿勢我見過很多次了,而當年鄭和大概就是用這個方式來測定方位:牽星板是直角邊,左手手臂是底邊,絲線是斜邊,構成一個標準的直角三角形。左手手臂和絲線的夾角,就是目標星和海平面的角度。

她就這麼認真地觀測著星空,瘦小的身軀一點都不搖晃。那姿勢,活像一個向天神祈禱的古代女祭司,用神秘的手勢和上天溝通著。

我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等她觀測完,才開口詢問她在幹嗎。戴海燕一邊往本子上記錄,一邊回答說:“我想要再驗證一下這個座標,看是否足夠準確。之前畢竟是模擬,沈奶奶送的這副牽星板,品相很好,可以實地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