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下起了濛濛細雨,天色晦暗的可怕。
我出門時候的豔陽高照早就不在,換上的是我回家時候的細雨連綿,冰涼冰涼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順著肌膚流淌;冰涼冰涼的液體灌進我的脖頸,卻讓人毫無感覺……子琛送我回家的路上,我看著車窗外的雨一直下。
“到了,”子琛把車停在樓下看著我說。
我抱著自己的胳膊,一直忍著沒有哭出來,覺得心頭堵得特別難受。
“到了,”子琛重複了一遍。
我點了點頭,輕聲細語的和他說,“我知道了。”我的手扣到門上的鎖,卻不想下車,車裡的空間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我能瑟縮在這裡永遠的躲起來,趙野和廖小姐的電話一個接一個不停的響,我包裡的手機震得我的手臂都有些麻木了,可我不想接。
“不然今晚先住賓館吧?”子琛問我,“明天得早點起,得早點休息。”
“我上去拿點東西,”我轉而看著子琛說道。
子琛點了點頭,“要我陪你上去嗎?”
我搖了搖頭,抱著我的包,緊緊的把包裹在懷裡推開了車門從車上下來,我朝著電梯間走過去,高跟鞋的聲音在樓道里“噠噠”地響個不停,電梯停在了我們住的那一層,發出了“叮”地一聲響,電梯門緩緩開啟,我邁步走出去就看見家裡的門忽然被推開了,趙野看著我愣了一下。
“對不起,”我和趙野說道,仍舊抱著我的包。
“你幹什麼去了?”趙野問道,“打電話不接,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
“對不起,”我重複了一遍,朝房間的方向走過去,趙野給我讓出了進門的空隙,我將溼漉漉的衣服脫下來放在了鞋櫃上,把包放在上面從裡面把標書抽出來,我和廖小姐說,“對不起,我沒把標書送出去。”
“為什麼?”廖小姐不解的問道。
“對不起!”我又說了一遍,然後拖著已經僵硬的身體朝著我的房間走過去。
“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趙野在我的身後問道,我停在原地不知道如何開口,我的嗓子很疼,疼得發不出聲來,只能僵硬的朝著我的屋子裡慢慢的走,我想拿上我所有的行李從這個地方逃走,儘管那是趙野,儘管昨天我還想和他一生一世,我想到這裡眼淚終於止不住的掉下來。
“你不覺得你沒去現場至少得給我們一個交代嗎?”廖小姐在我的身後質問我,“現在這樣算什麼,你知不知道這一天聯絡不上你我們是什麼心情,你知不知道趙野幾乎把所有的醫院都聯絡過了,生怕你路上遇見什麼事兒了!”
“對不起!”我背對著他們兩個人說道,“對不起……”除了不斷的重複這句話之外,我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趙野加大了自己的嗓音,用低沉卻很嚴肅的聲音問我,“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我收起自己的眼淚,勉強笑著,笑著轉過去看著趙野和他艱難的說,“金少去世了。”
屋子裡霎時間安靜了下來,趙野的臉色蒼白,廖小姐的表情也僵在了臉上,他們就像是被人點了穴道似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我長長的出了口氣,這句話說出來,我好像終於能面對這個事實了,從出事到現在我一直竭力的想要讓自己從這個噩夢中醒過來,一直竭力的逼迫自己去相信這只是一個夢而已,可這場夢永遠都不會醒了。
我的眼淚一顆一顆的從眼眶裡掉出來,我捂著自己的嘴深深的吸了口氣,金少有先天性的心臟方面的疾病,子琛和我解釋了很多,可是我聽不懂。我只知道接到子琛的電話,我衝到醫院的時候,金少的心電圖已經變成了一條直線,我撲在金少的身上,使勁兒的喊著他的名字,使勁兒的咒罵著他,可是他就是那麼安靜、那麼蒼白,一言不發。
我在醫院裡問子琛,“什麼時候的事兒?”
子琛說,“前兩天就住院了,我知道之後就回北京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抓著子琛的衣服問他,“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情全世界就我一個人不知道?”
“他不想讓你為他操心!”子琛任憑我扯著他胸口的衣服很平靜的回答,對今時今日好像早就做足了準備。
“他得病的事情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我看著子琛問道。
子琛說,“上大學的時候就知道了,他說他很小的時候醫生就說過他的壽命最長不會超過三十歲……”他說著說著就哽咽了,深深的吸了口氣,仰頭看著醫院的天花板,半天沒能接上自己的話茬,“我真的以為他在開玩笑,真的以為他就是嚇唬我,得個病也要向我們炫耀他的與眾不同……”他說著哭了出來,用手捂著自己的嘴,靠在醫院過道的牆上慢慢的蹲了下去,“他就是這樣,什麼都要與眾不同!”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我蹲在了子琛的面前使勁兒的打著他。
子琛問我,“早點告訴你有什麼用,你是醫生,你能救他嗎?金少這一輩子最想看見的一件事兒,就是你能風風光光的出嫁,這個傢伙……”子琛說著笑了一下,帶著眼淚和我說,“真的把你當做他女兒了!真的是……”他說著搖了搖頭。
我一屁股坐在了醫院的過道里,“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我告訴他了你會來,我以為他至少會撐到見你最後一面,可是……”子琛搖了搖頭,他也沒有想到金少會那麼快的離開我們,或許是不知道再見我的時候說些什麼,或許是不想在我的面前離開,我怎麼就那麼後知後覺,我還嘲笑金少的身體不好,說金少不能喝酒,我為什麼不能早一點覺察到金少的病情,“如果能陪著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多好。”
“金少不想你陪著他,就是因為不想,所以什麼都不告訴你!”子琛拍著我的肩膀說道,“人在死的前一刻想要的是尊嚴,不是同情和憐憫,他想讓你記住的是他這一輩子最輝煌的時代,不想讓你看見他最狼狽的時候,身上插著各種關係,靠呼吸機來維持生命,這不是他對生命的理解。”
病房裡,醫生確認了死亡,和家屬交涉過後,金少的哥哥金大少走到我和子琛的面前,我坐在地上只看見了他一雙黑亮黑亮的皮鞋,他的聲音從頭頂飄過來,還是那種頤指氣使的命令式,“準備三天之後下葬,這兩天你們過來幫忙吧?”
子琛從地上站了起來,“有什麼能幫的上忙的?”
“他爸爸可能一時半會接受不了這個訊息,我得去安撫一下他爸爸,家裡來往的生意夥伴這兩天可能會接踵而至,我們還得安排下葬的事情。去火葬場的事情,就交給你們吧?”金大少說道。
“讓我再看看他!”我拉住金大少的褲腿,仰頭看著這個冷冰冰的男人。
金大少的目光順著他的褲子看到了我的臉,然後點了點頭,他轉過身和身邊的秘書交代了兩聲,讓秘書去和醫院交涉,暫時不要將金少的屍體送進太平間,我看著他說了一聲“謝謝”,鬆開了金大少的褲腿,他轉身越走越遠,我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人死和老死不相往來,是兩件事情。就算是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金少,我也希望他能活的好好的,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可現在,這一切因為金少的撒手人寰,已經化為了泡影,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不會和我吵架,不會罵我,不會幫我,不會在我需要的時候接我的電話……
“起來吧?”子琛伸出手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