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真實感覺到來自父親的不喜,是那年傳聞計夫人將要生育。一整年燕府的氣氛都十分詭異,僕役們竊竊私語,父親對他的頑劣從漠視,到表現出厭惡。有一種說法開始悄悄流傳,燕府的繼承權不會留給不學無術的長子。
而這個流言,將匠府“天工開物”內部早就有的新老矛盾擺上了明面。直到那時,燕開庭才知道,“天工開物”的真正主人是他母親,父親的姓氏也是來自母親。
最終,直到計夫人過世都沒有留下一男半女。於是,議論“天工開物”繼承權的暗流也消失無蹤。
然而此事在匠府中引起的派別爭端卻沒有平息,反倒隨著時間的推移,愈演愈烈。原本這和燕開庭並沒有什麼關係,一直到十五歲他都沒有正經地加入過家族產業。
導火索是湯管事一家被驅逐。那是他母親生前的燕府總管,後來讓位於夏平生後,就去了“天工開物”做管事,也是為數不多還一直和燕開庭保持聯絡的燕府老人。
驅逐的理由大約是查賬時被發現了中飽私囊之類的罪名。
那幾天發生了很多事情,燕開庭記憶中清晰的畫面只有幾個。
湯家車隊在荒原上被發現的時候,車廂箱籠倒地的碎片中,三十六口男女老幼被兇獸啃食得只剩白骨。
他去找父親理論,被扔進燕家祠堂的時候,父親打在他胸前,震斷了兩根肋骨的那一掌。
還有夏平生將他從祠堂廢墟中找出來的時候,眾人發現“泰初錘”竟已和他結契,父親眼中不會錯認的對他的殺意。
大家都以為燕家祠堂坍塌,是因為鎮府之寶“泰初錘”找到了本命之主,釋放出的能量失控造成的。
但是燕開庭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事情,他只要稍微想一想那晚,血液裡就有按捺不住的沸騰和咆哮。有時候他會整晚整晚地夢見慘烈廝殺的戰場,肩並肩背靠背但是沒有面目的同袍,還有前方黑潮般席捲而來的魔物。
相形之下,大陸城市每隔三、五年就會發生一次的“逢魔時刻”就只像潺潺溪流了。
他已經很久不去回憶過去。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麼,往事攔也攔不住地浮起來,那段缺失的記憶卻仍然沒有蹤影,只有留下的可怖陰影依然如故。但是即使親近如付明軒,他也不願意訴說,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太過軟弱,也會恐懼再次給親近的人帶去災厄。
燕開庭重重吐了一口氣,鼻息間噴出一小團帶著紫電的雷火,“生活就是狗孃養的。”
付明軒注視著那團雷火凝定在空中,緩緩燃燒直至熄滅,“雷火大道嗎?這條路不好走呢。”
燕開庭道:“不比你劍修之路險峻,而且我過不了離障這關的話,什麼道都是看得見摸不著。話說回來,你的號不該是隨便取的吧?寒洲是什麼意思?”
越是真正道門,號就越是講究,哪怕沒有名號,也不能像凡俗散修什麼威風叫什麼。
付明軒道:“我的劍意,一劍光寒十九洲。”
燕開庭愕然,“這天下地分九州,哪來的十九州?”
付明軒在他旁邊也仰躺下來,抬頭指了指天空,道:“此世界外或許另有世界呢,說不定就有十九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