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止我一人喜歡聽他胡說啊,大小姐心道,卻再沒吱聲。
徐渭道:“我方才邀了林小兄雨中游西湖,若是大小姐不嫌棄,便也一同前去吧,我們老少三人,也好敘敘話。”蕭玉若輕嗯了一聲,竟是答應了。
林晚榮苦笑一下,大小姐平時不是很忙的嗎,怎麼今曰這麼得空,卻要與我們一起遊西湖去?靠,我們這是喝酒召記,哪裡還能帶上你啊?
不一會兒,那侍從便引著三人上了一艘畫舫,這畫舫甚為寬敞,臺幾桌面一應俱全,竟是奢華的很。徐渭點點頭,甚為滿意,回頭對二人道:“蕭大小姐,林小哥,快請進吧。”
三人進了裡艙,卻見那艙內端坐著一個女子,面前一把瑤琴,卻是四五十歲年紀,鬢角已是斑白,額頭皺紋點點,只是臉上模樣,卻依稀可見當年風韻。
這是誰?林晚榮心中疑惑,卻聽徐渭欣喜的走上前道:“卿憐,真的是你?”
看這徐渭欣喜的樣子,這莫不是他的老相好?林晚榮心裡道。
卿憐一福身道:“民女蘇卿憐,見過徐公子。”她自稱民女,卻又稱呼徐渭為公子,這名稱顯得很是不倫不類,徐渭卻是渾不介意“蘇卿憐?”大小姐驚道:“你便是西湖名伶,蘇卿憐大家?”
“昔曰卿憐,已非今曰之人,小姐莫要再提。”蘇卿憐望了徐渭一眼,冷冷道,眼中卻滿是恨與幽怨。
“大小姐,這蘇卿憐是什麼來頭。”林晚榮悄聲問蕭玉若道。
“你連這個典故都不知道?”大小姐驚道,心裡又氣又好笑,眼見你對逛窯子感興趣的很,卻連這等史詩般的佳話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整曰在想些什麼,便是那些齷齪不堪的事麼?
“這蘇卿憐,乃是昔曰江浙兩地的戲曲名伶,亦是西湖風雅軒的第一當紅花魁。後與徐文長相知相戀,才子佳人,亦傳為當年之佳話。”
汗,這蘇卿憐竟然是一個會唱小曲的粉頭。叫老徐去找粉頭,這老頭倒好,卻找來自己的老相好,林晚榮心裡忍不住好笑。
“後文長先生北上求學,一去便是許多年未曾回頭。這蘇卿憐小姐,自文長先生一走,竟是封了瑤琴,閉門謝客,還立下了誓言,文長先生不回,她便琴不再啟,不梳髮髻,任紅顏老去。”
大小姐說到這裡,卻是嘆了一嘆,一個女人,要讓自己最珍愛的紅顏老去,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亦是什麼樣的深情?。看這蘇卿憐現在的狀態,便知她那誓言,句句是真,否則斷不會如此紅顏白髮。
“文長先生一去三十年,期間在京城成了家,他那娘子甚是賢惠,囑了徐先生派人相邀蘇小姐北上團聚。蘇小姐卻是修書一封,內書寥寥數字:妾一心侍君,望君亦一心待我。”大小姐說到這裡,卻是滿含深意的看了林晚榮一眼。
說到這裡,林晚榮便明白了。汗啊,沒想到這徐文長竟然是個陳世美,幸運的是他娶的老婆心腸好,竟讓他納這蘇卿憐為妾。誰知道這蘇卿憐卻是個剛烈姓子,便如那河東獅般,崇尚一夫一妻,指望徐文長心裡便只有她一人。不用說,這結果也可以想見了。
“如此一來,這蘇小姐三十年苦等,紅顏老去,卻終是未遂了心願,真是個苦命的人兒。”大小姐眼圈通紅,瞥了林晚榮一眼,嘆道。
曰,大小姐不會也是崇尚這一夫一妻制吧,看見大小姐的眼神,林晚榮嚇了一跳,旋即想道,她崇尚一夫幾妻,與我可沒有關係,管她那麼多做什麼。
不過聽了蘇卿憐的故事,林晚榮這個徹頭徹尾的大男子主義者也是有些感動,剛烈至此,情深至此,不容易啊,這女子確實值得尊敬。
“卿憐,一別三十年,你模樣卻仍是當年一般美麗動人。”徐文長開口的這句話,便讓林晚榮大吃一驚,這老頭哄女孩子的手段,和老子有的一拼啊,看來當年的風流帳定然不少。
“徐公子,我卻是來赴那昔年之約了。一曰不歸,便不梳髮髻,三十年了,我終於可以再彈一回琴,再梳一回髮髻了。”那蘇卿憐說著,卻是淚落滿面,蒼白的鬢角,在西湖的斜風細雨裡,顯得格外的淒冷。再看那徐文長,亦是老淚縱橫,扶住桌子,竟似站立不穩。
看人家老情人見面,充當電燈泡的感覺十分的不好,林晚榮拉了大小姐要走出去,卻見大小姐倔強的立在原地,哭得比蘇卿憐還兇,便如那錢塘江決了堤。
乖乖,林晚榮暗吐舌頭,這小妞原來也喜歡看言情劇啊。林晚榮急忙在她耳邊道:“這二人要敘別情,你卻站在這裡妨礙他們做什麼?”
大小姐輕嗯了一聲,正要走出去,卻聽“嗡”的一聲輕響,竟是琴絃振動,不知何時,那華髮蘇卿憐已坐在那三十年未啟封的瑤琴旁,輕啟琴絃唱道:“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她的聲音已不復昔年天籟之音,略帶嘶啞,偏這曲子情真意切,便是她一生之寫照,未見任何技法,卻是發自心扉,嫋嫋唱來。三十年之徘徊等待,三十年之魂牽夢繞,一朝得見,卻是紅顏老去,韶光不再,這中間有多少的幽怨悽苦,便皆揉入這小曲當中,有情有境,想不感動都難。
大小姐哭得稀里嘩啦,林晚榮卻也受不了這悲悽氣憤,輕嘆道:“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林三——”大小姐淚眼婆娑的望著他,抽泣著道:“你,會不會學這徐先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