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說的話,坐在堂屋裡的老穆聽得真切,自己在兩個兒子心中的形象似凶神惡煞,好像只知道用打人的辦法解決,心裡好似打翻了五味瓶,難道自己在管教孩子方面給孩子心靈播下的就只有一個“揍”字麼,他真的搞不明白,這麼多年來,自己在教育自己孩子方面,倒底錯在了哪裡?
自古有嚴師出高徒,嚴父出孝子,而在自己身上,不正是這麼做的嗎?難道自己嚴加管教也有錯了嗎?而當聽到穆寶提到去北京的那些話時,心中立時又蕩起了漣漪。
自己在兩個兒子身上用的功夫的確不一樣,對於穆珍,當年他傾注了更多的期望,付出了更多的心血,可以說從牙牙學語的那一刻,他就從不敢輕易撒手,那時的他將穆珍看成是自己人生的延續,當成自己的命根子,也正因如此,穆珍從百天開始第一次理髮時,便在腦後留了一撮毛,據村裡的老年人說這叫“八歲毛”,只有父母手上的心肝寶貝才會留下來這撮最初的胎毛,並且只能到八歲時才能剔掉,年幼的穆珍對於老穆來說,幾乎形影不離,他去學校,帶著穆珍,他去趕集,帶著穆珍,每天晚上睡覺,他總是將穆珍放在身邊,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放心。農村雖沒有幼兒園,但對於穆珍的幼童年,幾乎全是跟著老穆在學校裡度過的,耳聞目染的就是書本,伴隨著孩子們琅琅的讀書聲,這也正培養了穆珍後來閱讀的興趣。對於穆寶來說,老穆並沒有像穆珍那樣花那麼大的功夫,其原因也並不是沒有將穆寶看成掌上明珠,而是在穆珍教育問題上開展了一連串的思考,為什麼村裡別的孩子在自己引導下能順利地長成參天大樹,而在穆珍身上卻發生著這麼大的變化,穆珍年幼時的聰明,絕對不亞於他教過的任何一個孩子,然而在進入中學後的表現,連班內的前十名都進不了,那就只有一個原因,自己的不放手,阻斷了孩子本身思維的發揮,於是在穆寶身上,自己不再像對待穆珍那樣花費那麼大的心力,而是採用指導性地參與孩子的學習與生活,剛才穆寶提到去北京的想法,恰是其思想自由發揮的結果,特別是穆寶給中央廣播電臺投稿的事,讓他已經從穆寶身上看到這兩年來在自家孩子身上教育獲取的成功。
每個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有出息,對於老穆這樣的家長,更強烈些,自己沒有取得的成功,總試圖將希望寄託在孩子身上來實現,正是這種望子成龍的心態,才導致自己對孩子關注得太多,抓得太緊,未能將孩子的主觀能動性挖掘出來,便形成了其格式化的學習方法,影響了孩子的獨創性,即便是孩子表現得有點聰明,最終也會抹殺在這看似溫床似的搖籃裡。
“穆珍在家嗎?”大門口外傳來的一聲高喊將老穆的思緒打斷,老穆好似從夢中驚醒般,定了定神,抬腳出了屋門,他要看個究竟,是來找穆珍的,還是又要行騙的。
穆珍聽到叫聲也隨之出了門,並大聲應道:“是!”
大門外走到院裡的人,令老穆與穆珍均是一愣,幾乎同時在腦海中反應相同的三個字——不認識。
“你找我?”穆珍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來人。
“我是劉村的,來這裡報個喜!”來人看著爺倆的狐疑,立即解釋道。
老穆聽到“報喜”兩個字,立時反應過來,急忙說道:“快,快請屋裡坐!”
“我不坐了,大安家喜得千金,差我來報個喜!”邊說邊從提著的布包裡摸出紅雞蛋來,遞到老穆的手上。
“什麼時候送終米?”老穆趕緊問了一句。
“陰曆八月十六!”來人熟練地回答道,很顯然,他已經將這日子不知重複了多少遍。
簡單的幾句話,老穆送走了報喜的人,自己卻真的有點傻了。
大安喜得千金,這是好事,是值得慶祝的事,為這樁婚事,他幾乎操碎了心,就是結婚後,還不時聽秀花嘮叨她表姨那心都沒有放下來,說是什麼不生個孩子,都擔心這婚姻沒有個準,現在有了孩子,她老人家的心應當放到肚裡了,應當為喜得千金高興,然而他卻高興不起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家面臨的窘境。
中秋之前,恰是農村青黃不接的時候,這兩天秀花到村外撈魚蝦的錢,也僅夠家裡的日常開支,今天的收入是穆珍在學校的生活費,那麼這送喜禮的錢又到哪裡去籌備呢?
從屋裡跑出來的穆寶從老穆手裡搶過雞蛋,對著穆珍喊道:“有紅雞蛋吃了!”
秀花與穆豔下地幹活了,老穆看了看穆珍與穆寶兄弟倆,搖了搖頭,將手裡的紅雞蛋放在屋內的案板上,推起腳踏車,出了大門,頭也不回地向自家的責任田騎去。
老穆清楚,這件事情拖不得,農曆八月十六,也就兩三天的時間,這兩三天的時間裡,他要儘快與秀花商量如何準備去大安家裡喝喜面。喝喜面對於他來講還不算是什麼大事,最大的事是他可以見到百忙中回家來的老表大安,他要將最近發生的兩件事情與大安探討解決,這才是他心急如焚的真正原因。
在地裡幹活的秀花看到騎車而來的老穆,本來也沒有什麼驚奇,等老穆來到跟前,看到老穆什麼工具也沒有拿時,疑惑地問:“你兩手空空,來幹什麼?”
“我不是來幹活的,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與你商量。”老穆便將大安新添千金的事說了。
“這是好事,可對於我們來說,無論送什麼,都拿不出錢來啊!”秀花與老穆有著同樣的擔心。
“我心急火燎地來找你,就是與你商量錢的事,是否到你孃家走一趟,看能不能再借點來?”老穆有點急切地說。
“咱蓋房子已經拿了不少,人家也不是咱家的錢櫃,哪能說取就取啊!”秀花針對老穆的提法有點不贊成道。
“那我們還能到哪裡籌點呢?這可是大事,你也清楚,咱這個月裡碰到的鬧心事,我還想著與大安說說,看能不能幫咱出出主意呢!”老穆像個央求大人的孩子說道。
“世上大道千千萬,你別老想著我孃家,咱村裡不是還有你那要好的同學天成嗎?到他家裡借點先用著不行嗎?”秀花提醒道。
“人家現在雖然有點錢,但是人家用錢的地方也多,咱們哪裡能張得開口呢?就是去借,也要你去,我是斷然說不出口的!”老穆關鍵的時候有點耍小孩子脾氣,對於他來說這面子比天還大似的。
“行,我去借,這事你不用管了!”秀花回答得很乾脆。
老穆看著秀花堅定的眼神,默不作聲,心裡有點莫名的痛,他一個讀書人,如今混得簡直如同當年的范進一樣,這讓他感到很不自在,甚至是有點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