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騎馬一路向東南行去,天弗門距離執劍山莊,路程不遠,不足十五日可達。距離新門主繼任大禮之期還有時日,倒也不是很趕。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找間客棧休息一晚,明日再趕路吧。”
顏慕白一個縱身,從馬背上跳下來。雖然學會騎馬時日並不算長,但看得出來這馬被駕馭的很是溫順。騎馬疾馳了多日,早就精疲力盡。
此鎮名為壽光,雖小卻很精緻熱鬧。因為聽到聲響,店內一位夥計趕緊出來殷勤說道:“幾位客官,本店有上好廂房備著,請請請 。”幾人將馬繩分別遞給店小二後,入內休息。
“勞煩,來幾樣可口小菜,在上些饅頭和茶水”蘇梓離吩咐到。
“好嘞,幾位稍等。”
幾人一連趕路多日,已然十分疲憊,落座後就都有些怏怏的。忽聽到內院傳來窸窣的爭吵聲,越來越大,突然簾幔一掀,一個身穿灰色粗布衣服,頭扎單螺髻的十八九歲的姑娘被人半拖著往外趕,她一面半跪一面嚶嚶哭泣:“老闆,求你行行好,再看一眼海貨吧,我母病重,急需銀兩救命,我和父親昨日送過來的魚蝦真的都是最新鮮的,都是活的,不可能都死了呀!您給的這點碎銀子還不足我們說好的一半呢,我父親年老,身體不適,您不能就這樣將他打發回去,求您發發善心吧” 女孩一面哭訴求情,一面緊緊抓住掌櫃的袖角不鬆手。
那掌櫃似乎也不是心軟之人,騰出一隻手招了招,立刻圍上兩個打手模樣的小廝。
那掌櫃繼續恐嚇道:“你這丫頭還真是沒完沒了了。我從大前日到昨日一共收了你們三筐魚蝦,都是嗖的,如今給你們一半的銀子已經是本掌櫃慈悲心腸,分外憐憫了,你竟然如此不識抬舉,昨日我不是叫人給了你父親銀錢嗎?他也好好回去了,你今日又來鬧什麼。”話剛說完,兩個打手立刻上前一步,緊緊盯著女孩,面漏兇光。
誰知,女孩居然一點也不害怕,站直了身子,扯著嗓子喊道:“掌櫃說我們三天魚蝦都是嗖的,那請問,既然第一天您看出來魚蝦不能食用,那為何還連續讓我們再送兩天,說好的三天兌現,您虧了我們五斤的錢不說,如今還說我們魚蝦都是壞了,要扣除一半去,這如何使得。我母親病重,如今急等銀錢救命,您不能黑著良心昧了我們一半去,您若不怕,我便去府衙找官老爺評評理去”。
客棧大廳內都是住店之人,大家一聽,甚有道理,顯然是這老闆不厚道,紛紛指責這老闆黑心爛肺,坑騙姑娘家救命銀兩。
這掌櫃擔心事情越鬧越大,於是從袖中取出三兩碎銀,丟到地上道:“好好好,這剩下的錢我都給你,以後你也別來求我買你家海貨了,這銀子就當是給你母親救命的錢,滾滾滾,別讓我再看到你。” 說完對著兩個小廝,耳語兩聲,三人一同散開了。
那個女孩很是開心,她趕緊拾起銀子,站起來拍拍身上灰塵,很開心的將銀子擦乾淨,放進了口袋。又伸出一隻手理清自己衣衫髮髻,另一隻手拿出一方白色的絲帕輕輕拭去臉上淚水,不急不慌地走了出去。
顏慕白自小在無憂島長大,所見所聞所感都源自於出島之後這短短數日,眼前女子雖衣衫破舊,但這份為母請命百折不撓的勇氣卻著實令人動容。心道:“這姑娘真是孝順,我母親若還在世,我定然也要為了她老人家豁出命去!”在他的記憶中並無半分父母記憶,此刻見這女子孝順之至,彷彿觸動了心底深處對於親情最柔軟的期許,也連帶著對這女子愈發佩服起來。
“我若不是被師父收養帶去無憂島,可能也會小小年紀,迫於生計不得不起早貪黑,終日勞作,也許也會碰上不良奸商,為了區區幾兩碎銀子,不惜以命相搏。”想到這裡,心口一緊,不由得敬佩之餘又有些微微的惻隱。
蘇綠幻看到他一直緊緊盯著這個姑娘離去的背影沉思,知道他此時定然是想到自己身世,一時也沒有辦法可以安慰排解,只得柔聲說道:“你與她不同,你有師父疼愛,而且有武藝傍身,定不會被人如此欺凌。”
誰知,紀楚聽到這話反倒冷哼一聲說道:“誰欺凌誰還不一定呢?”此話一出,顏慕白和蘇綠幻俱是微微一怔,反觀蘇梓離,只是微微抬了抬頭,面若寒冰,眸如深海,平靜非常。可能是因為口渴,她一杯接著一杯喝了很多茶水,似乎只是將眼前一幕當做一場戲曲,毫無憐憫之意。
蘇綠幻輕輕問道:“紀師兄,什麼意思?”
“剛剛那個女孩說是母親病重,特來求老闆結清銀錢,既然親孃命懸一線,她起身卻不忘撣去周身飛塵,擦拭乾淨細軟銀錢,甚至還細心疊好了用過的娟帕,若是一切真如她所言,早就在拿到銀子那一刻飛奔而去了。而且剛剛那兩個小廝上前來,她一點也不害怕,如果只是尋常漁家女,會是這個樣子嘛?還有呀咱們這一路走來,看這鎮上情形,這幾日應該颶風橫行過,就連最有經驗的漁夫都沒有出過海,她去哪裡弄活著的魚蝦給掌櫃。”
顏慕白聽完這一席話,心中懷疑一閃而過,只是一瞬,搖了搖頭道:“我瞧著不像假的,或許她只是被欺負慣了,所以才會不懼。”
蘇綠幻低下頭似乎若有所思,她雖然出過診,也治療過病人,算是有些許江湖經驗,可是經驗尚淺,再加上自小長居山莊,出入都有人跟著,這識人確實不如師兄和師姐,兩人都是近十歲時才被帶入了執劍山莊,早在這俗世摸爬滾打了多年,見識過最冷的面孔和最善於偽裝的小人,自己既然經驗尚淺,便不能早早就下判斷。
入夜,顏慕白睡不著,他開啟門,走到廊上,今夜烏雲遮月,只有被風吹動的燈籠還泛著淡淡光芒,微弱不堪。不知為何,眼前一再浮現出那個女孩被拖到地上的情形,世道艱難,存活不易,自己的父母想必也是這樣卑微的活著吧,可是最後還是被這些江湖人爭鬥波及,無辜慘死。他看著這無邊黑夜,耳畔有風吹起落葉的刺啦聲,想得有些入了神。
“怎麼,睡不著嗎?”一轉身,看到蘇綠幻款款走來。
“是啊,第一次離開師父這麼久,有些想念他了”
“我也是,想父親,母親,還想福伯和麻嬸做的飯菜香味呢,你不會覺得我是大小姐做派,吃不得苦吧”,蘇綠幻眼如碧波,靜淌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