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綠幻翻來覆去總是睡不安穩,乾脆手倚床板,一個詐屍式的動作,直挺挺坐了起來,也沒掌燈,藉著從窗欞中偷偷跳入的幾絲清輝,看到隔壁鬼荼房內封閃的油燈,一跳一跳映在對面牆上的影子。
她仿若進入了冥想之中,從頭腦中細細過了一遍鬼荼今夜所說,但卻也沒找到能夠推敲出的陷阱漏洞。思忖過後,卻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鬼荼身為鬼門中人,必然對門內輪值守衛十分清楚,此時不動,應當是還未到兀鷲崖防衛最鬆懈的時間,她想到這,強迫自己躺下,閤眼調息。就算不能安眠,至少也能休息片刻,舒緩連日酸楚。
可方一躺下,突然心捻一動,腦海中跳出一種十分奇怪的想法,鬼荼一向獨來獨往,不願與人相處,也是習慣使然,只是她現在毒已發作,縱然是有神功強行抵抗,也應當早尋後路才對,如今身邊守著一位現成的大夫,卻直到現在都不准她上前診脈,就十分奇怪了。
她明白自己的醫術,尚未達到透過望聞便能手到病除的程度,而眼前病人想來也並非聽話到有問必答的階段,她也不想自討沒趣,這才一直耽誤下來。只是思來想去,心頭總是不大能定的下來。
她想到鬼荼近乎倔強地一直保持著封閉的狀態,仿若不是為了活命,更像是守住自身的秘密一般。突然一種想法跳入她的腦海之中,會不會...她的毒....不會!怎會無解,她是鬼荼,是令多少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神鬼門四大鬼主之一。
不對,等等!
她又一想到,鬼荼似乎有意想尋個傳人,甚至可以說是一把新的刀,可以為她所驅,可至親之人尚在高位,她為何不尋個機會親上崖頂,與鬼伯聯手,就算那鬼煞真有幾分能耐又能如何?究竟在忌憚那崖上的什麼呢?鬼煞與秋影安聯手,這毒又能弱得幾分,想到這,不免心下更加惴惴,她自覺不該與鬼門中人有所牽扯,但到底相處過一段時日,不由得心頭升起一絲未經證實過的恐懼,仿若慌忙中想要抓住的風箏,飄飄蕩蕩,越飛越高,心也跟著越來越懸,本來近乎憔悴的雙頰更是惆悵難掩。
蘇綠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前半夜幾乎一刻也未能安眠,索性起身收拾包袱,也不等鬼荼了,打算自己一個人跑到山後崖下埋伏几天前去探探路。
她隨手拾起床邊的包袱,素手輕探其間,上下一分,鬆鬆垮垮的一團立刻有了精氣神一般,圓鼓鼓的。她將包袱又翻了個個,想將包袱架到自己左肩上,誰知左邊食指剛觸及包袱一頭,卻心下一跳,一陣**的痛覺順著指尖遊遍了全身。她眉頭皺了皺,將包袱一角輕輕掀開,這些日子只顧著悶頭趕路,都沒細瞧,自己從執劍山莊出來之際,竟然將這串風鈴帶了出來。
她睜著大大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抹古銅色的鈴鐺,頓時從收到這串贈物開始,一直想到了山莊的覆滅,心中一個隱隱的位置,似是雨時簷下密集的織雨一般,有一個念頭正在大著膽子搖頭晃腦的生長著,說不清為什麼。
她從來是不憚於別人說些什麼的,但心底最深處那抹疑色卻隨著四苦山離去之日起,越發沉重和悖逆,也許連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麼就在最後一刻,隨手抓了這串風鈴隨行,或許是想讓它的聲音時刻提醒自己,莫要動怒,莫要懷疑,但眉間心頭遊走的惕醒,卻也時刻讓她無法做到心如止水四個字,看到那串風鈴,便想到了師哥紀楚,而透過紀楚便又想到了蒙古天陰,畢竟他們中間隔著一個嗜骨飲血的屠戮大派。
忽而一陣風從窗扇下方鑽了進來,叮鈴一聲,她的眼皮一跳,遊蕩在幾里以外的思緒瞬間如一串心香一般,悠悠盪盪飄了回來。她長吸了兩口氣,壓制住心頭疾跳,將風鈴整個從包袱中掏了出來。
輕輕走到窗邊,一抬手,一扇窗欞應聲而開,叮鈴叮鈴,聲音更大了些。
整個人正在愁苦的斷壁巖前惶惶不可,突然肩頭一陣痠疼,手腕子被外力一扽,強行扭曲到了令人心口疾跳的地步,她咬緊牙關,猛一回頭,發現手中那串古銅色的鈴鐺,竟然悄無聲息間落到了鬼荼手中。
隨著燭火青色火焰的跳動,鬼荼整張臉顯得仿若有些微微的扭曲,甚至泛起了淡淡的天青色,她的眸中是平靜湖面下的層浪撥動,但內裡卻暗礁溝壑滔滔不絕,蘇綠幻剛欲開口,只聽的屋內突然響起了一陣長而銳的大笑,嗓音很細,像是被火炭燒紅的烙鐵滾過一般,音色微顫。
蘇綠幻抖抖肩膀,渾身一冷,脖頸處甚至起了一層密密麻麻雞皮疙瘩,她上下牙齒打了個顫,再不敢開口發問,只靜靜聽著眼前這怪女人的下文。
門外平靜多時的山坳仿若突然微微撼動,小院內外響起一陣窸窣之音,但多數人還道是噩夢驚擾,只有少數人家亮燈,又過了一會見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稀稀疏疏掌亮的那幾盞燈也陸續跟著暗了下去。
笑聲停後很長時間,鬼荼都沒有說話,只是失魂落魄地垂首在窗邊,眼睛卻緊緊盯著手中那串風鈴,仿若透過它看到了整個世界一般。
又過了一會,鬼荼仿若終於從地獄還了魂魄,顫抖的雙手順著六稜中空的金屬外沿摩挲,一遍一遍細細的,突然手指用力將風管下方的七張風牌扽住,輕輕一抽,叮鈴聲響,伴隨木牌下落的悶響,在此刻靜謐的屋內如裊裊炊煙一般越飄越高。
蘇綠幻這才看到原來中空的風管下方的七個堵頭被連帶著的風牌一起扽了下來。她彎腰拾起那些風牌,卻見上方的栩栩人物各樣,有的一臉肅殺,有的憨態可掬,仿若渺渺人世間的眾生之相的縮影一般,但衣衫風格卻是大同小異。再一抬頭,眼皮一跳,驀地一驚,只見那七根金屬銅管內,居然被鬼荼敲敲打打掉落出了七張不大的細娟,捲上用正楷細密地描了很多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