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連忙開啟玻璃門，顯然料定來者是何人，他的開門動作既快又穩，充分顧慮到門扇掀動引發的氣流，向內而不是向外流淌。

門外以黃花梨木製作的短杖敲響玻璃門的，赫然是坐在磁動力輪椅上的燕老。

燕老年近八旬，形容枯槁，眼眶深陷，眼球渾濁，瞳孔裡黯淡的土黃夾雜在褐黑之間，由之顯得神色極為深邃而難以揣度，頭髮早已掉得稀稀拉拉的，只有十多縷蒼灰的髮絲，好似人為鑲貼在光禿禿的天靈蓋四周。

玻璃門一旦大開，燕老瘦骨嶙峋好似雞爪烤焦的右手輕輕摩挲橡膠扶手，輪椅便帶著他緩緩趨進，悄無聲息地滑入香菸霧氣繚繞的房中。

張平愣了一下，急忙將手中大半支菸扔進條桌上的碩大煙灰缸裡，缸中淺淺一層清水，遭遇菸蒂燒灼，嗤的一聲驟然熄滅。張平也不再坐回椅間，而是上身站得筆直，神態舉止登時畢恭畢敬，故作輕快地喚了一聲：“燕老來啦！”

隱者無蹤站起來，微笑點頭示意，卻未開言招呼，而是從容轉身，開啟向陽一面的幾扇窗戶，由於這座巍峨大樓為山頂建築，且這座吸菸室位於九十八層之高，若平地之上這一刻必是風平浪靜，此處卻驟然襲入一股捲風，不到兩秒煙霧便被吹刮散盡，吸菸室內已然一片清明涼爽。

燕老並不看張平，而是饒有興致地盯著隱者無蹤，視線追隨他的動作而移轉，則顯得有些吃力的樣子。

隱者無蹤嘴角含笑，問道：“燕老一向厭煩小子，怎的今天卻又肯親自來見小子？”

燕老看著他，臉上笑意淺濃，直將一張桔皮般的老臉向中心地帶擠得緊皺起來。

這樣的表情到底是老年痴呆症發作，還是因內心嘲諷而失笑不迭，室內兩個年輕人卻也分辨不出來。張平垂手佇立原地一動不動，頭更壓低了下來盯著地面，隱者無蹤的笑容也不由僵在臉上。

“下個月底……你要還錢。”燕老的嗓音低沉，卻咬字清晰，“於此之前，不論你還要多少，我給你。”

“這是當然，燕老對小子知根知底，我也跑不掉。話說我還真有需要一筆……”

隱者無蹤話猶未已，燕老截聲道：“跑……呵呵，你還要多少？”他的笑聲非常怪異，結合他這般枯槁的形象，純粹就是個老怪物。

“三十億。”

隱者無蹤不理會他的笑聲是否有嘲弄之意，卻毫不廢話，端正作答。

腳步聲起，一個膚色黝黑的中年男僕快步走進吸菸室，卻看也不看張平與隱者無蹤兩人，大步上前，跟著雙手便扶住了輪椅的椅靠處，側頭俯身端詳著燕老的臉色，也不知道在打量什麼。

“我會簽好本票，你跟張總一起來，找我的法務顧問拿錢。”燕老說著控制輪椅原地折轉，滑向室外。

“是，燕老走好。”張平恭敬如初，說話間對著輪椅的背面深鞠一躬。

“是紀……紀白年大律師嗎……”隱者無蹤略為提高了聲量，“燕老！”

燕老並未應聲理會，黝黑男僕更不回頭。

張平朝隱者無蹤點了點頭，隱者無蹤不由咬牙，隨之張了張嘴，卻終究沒罵出聲來，張平在旁連連搖手，眉頭緊鎖，神情裡大見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