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道,廬州,廬江縣,在其中一個偏僻的小鎮上,有一家不知名的酒樓。這酒樓不過兩層,樓下吃酒,樓上住宿,名字卻喚作“摘星入酒。”
殊不知那百尺高樓,才摘得星辰呢。
這酒樓雖然地處偏僻,卻勝在酒樓稀少,倒也能招攬不少客人。這不,前些日子這酒樓還招攬了一個夥計,還有一個常客。
這個夥計年紀不大,相貌身材也不出奇,卻有幾分老練的樣子,手腳也算麻利。至於那個新來的常客,卻是一個女子。這女子一身黑衣,梳著步搖鬢,自從她來了之後,吃住便都在這酒樓裡。這女子出手不算闊綽,卻也不吝嗇,所以酒樓的店主對於這種常客也都不敢怠慢,更何況也沒人敢對這女子怠慢——凡是出言輕佻者,行為逾越者都被她賞了耳光,甚至是斷了手腳,弄得人人怕她。而這裡唯一不怕她之人,便是這個新來的夥計,所以店主也就讓他伺候這女子客人了。
這夥計又為這女子送來了飯菜,她一如既往地讓他同坐同吃。
“你就甘心這麼下去?”這女子每日一問。
“你不也是如此?”這夥計也是每日一答。
女子又是一嘆:“誰能料到你如此氣短,竟會在這裡做夥計、睡柴房?”
夥計不慌不忙:“誰能料到你如此無賴,竟會在這裡白吃白住?”
“魏尺木!”女子惱怒出聲,就差咬碎了銀牙。
這女子眉目清寒,正是冰美人洛俠,她不像先前披散著頭髮,而是梳了起來,步搖長鬢垂在胸前,比往日更多了一分顏色。
這夥計,自然是魏尺木了。魏尺木自在地牢與黃貞一別後,心灰意懶,索性跑到這偏僻地方躲了起來。廬江風景,平靜怡人,沒有大起大落,跌宕起伏,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乃至一星一月都極其平樸,最適宜消磨痛楚。至於馬東平之仇,魏尺木並沒有忘,可是他毫無頭緒,也只得依賴汴州刺史府搜尋痕跡。
洛俠還指望著魏尺木將來助她報仇,只得跟了過來,兩人在這一待便是月餘,日復一日。洛俠也沒吃虧,魏尺木做苦力,她便用他掙來的錢吃住,算是小懲。
洛俠又是憋了一肚子氣,索性不再理會魏尺木,魏尺木也落得清淨。就在這時,店裡進來三個人,準確地說是兩個人扛著一個人。那兩個人是一老一小兩個和尚,身上穿著卻不似禪宗的打扮。扛著人的是個老和尚,左耳上一個亮蹭蹭的銅環,十分惹眼。那老和尚一進店,便把肩上扛著的人卸了下來。這人卻是一個女子,手腳都被捆著,嘴巴也被封了起來,只一個勁兒的搖頭掙扎。
三人落座,那被縛的女子自然是被人放在了凳子上。那老和尚也並不算老,有四五十歲的樣子,面相猥瑣,肚子肥大。那小和尚不過二十來歲,身材均勻,面貌略黑。
“店家,上些好酒肉!”老和尚聲音宏大,中氣卻略顯不足。
吃酒肉的和尚,魏尺木難免多瞅了兩眼。那受制的女子正好看到魏尺木,拼命搖頭眨眼,魏尺木掃過一眼,卻不認得她。
那老和尚笑道:“小美人兒莫急,待佛爺我吃完了酒就來吃你。”這聲音不大不小,整個酒樓都聽得清,那老和尚絲毫不理會他人的目光。
那小和尚卻道:“師伯,這樣不好吧,我們是來尋仇的,與這姑娘無關。”
老和尚一聽樂了:“師侄啊,你是不知這世間女子的滋味兒,可比這酒肉還好吃,待會也叫你嚐嚐!”
小和尚聞言趕忙搖頭,如聞妄語。而不遠處的洛俠本就一肚子氣,這會兒聽了這和尚如此下流的話,冷哼道:“原來佛門之中也有登徒子。”
這話如同冷冽的寒風,直鑽到那老和尚耳朵裡,老和尚不覺打了個寒噤,抬眼看去,瞅見不遠處的洛俠,見她面容雖然清冷,卻極其標緻,笑道:“嘖嘖,又是一個美人兒,合該佛爺我豔福不淺吶!”
洛俠聞言倒豎柳眉,將玉掌往桌子上一拍再向前一推,那兩隻木箸便彈在空中,繼而向老和尚刺去。這兩隻木箸初時一起刺出,飛至中途忽而分開,一前一後,快如流星,劃了個弧度而來,分刺老和尚的兩肩。那老和尚眼疾,先扭身閃過快的那一隻木箸,而慢的那隻正到肩頭,躲閃不及。老和尚不慌不忙,任那隻木箸穿過,衣服洞穿,老和尚卻毫髮無損。
洛俠見狀,皺起秀眉,而魏尺木卻看得真切:那老和尚在千鈞一髮之際竟硬生生地把胳膊縮了回去——竟是罕見的“縮骨藏身”之法!
洛俠怒意更盛,便抽出了“綵鳳雙飛翼”,只聽一聲鳳鳴,兩條綵鳳便纏了上去。老和尚見她來勢洶洶,也不敢怠慢,一雙巨掌如蒲扇,來去如風,上下如船,小心地應付著雙槍。洛俠槍法純熟,幾次用巧,都尋著破綻,眼見要刺中這老和尚,卻每每只刺穿了僧袍,難以奏功。那老和尚更是心驚,沒想到這偏僻之地的小小女子竟是如此難纏。
魏尺木見洛俠與老和尚一時難分勝負,便要先來解救那被制的女子。他施展身法,眼見就要碰觸到那女子的繩索,忽然聽到一聲嘹亮蟬鳴,心神為之一滯,如同置身盛夏的樹林之中,滿天蟬聲,悅耳動聽,令人流連忘返。魏尺木丹田裡的《清虛心法》自動運轉,他方才回過神來。心神失守,不過一瞬,剛才卻彷彿過了一個季節。
魏尺木不覺背後冷汗淋漓,而站在他眼前之人正是那個小和尚。
魏尺木略一思忖,問道:“密宗聽蟬是你什麼人?”
那小和尚聞言訝異道:“你認得我師父?”
魏尺木心下了然,原來這兩人是密宗的和尚,這小的竟然還是聽蟬的弟子,想必剛才那攻心之術就是名震武林、綠林的《蟬讀》神技了。這是魏尺木第二次被《蟬讀》攻擊,第一次因為他早有防備,不曾感受到其中恐怖之處,這次不防之下,竟被它輕易攻破心神。
魏尺木聽了那小和尚所問,想了想,言道:“有過數面之緣。只是,你們這般欺辱一個女子,也不怕辱了你師父的名聲?”
那小和尚聞言羞愧,低頭合十,而那老和尚卻叫道:“夏未,休聽他胡扯……”話音未落,僧袍又被洛俠刺了個窟窿。
魏尺木是何等身法?那小和尚低頭之際,他已把那女子扯到身邊。魏尺木見小和尚並未動手,便去了那女子身上的繩索和口中的布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