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皆知茅山派《上清劍法》共有三十九招,卻不知這劍法還有第四十招。這第四十招不僅是一招劍法,還是一個武功境界——這個境界喚作“徊風混合境”。
茅山派歷代高人練成這一招的方式俱不相同,威力也大有不同:陶弘景陶天師天縱之才,少年時便把《上清劍法》三十九招融而為一,練成了第四十招;胡究一脾性執拗,他為了練到“徊風混合境”,耗費十年之功,只苦心鑽研第一招的心訣和招式,硬生生從中分出了一招;何癲卻是在瀕死之際,靈犀忽動之間,將三十九招的招式盡皆忘去,這“由無生有”之道,卻是暗合了道法,從而練成了第四十招。也虧得他重傷將死,彌留之際才能把練了幾十年的武功忘得乾淨。
何癲是難得的武學奇才,他本該在十年之前就練成這一境界。可他當初為情所困,自甘墮落,日以繼夜地借酒澆愁,以至於武功荒廢了十年。直到今日,值此生死關頭,得魏尺木一語入耳,頓悟上清道法,這才練成了神功。
白虎猶自不信,心中叫道:“怎麼可能!他怎麼忽然間就武功大成了!”這般想著,他已勉強運起一刀,劈向何癲。
何癲手中長劍輕輕一顫,便有白紫二色的劍光,沖天而起。刀劍再次相交,刀芒被劍光瞬息吞噬,只聽得“叮叮噹噹”一陣亂響,白虎手中的那柄虎頭金背大刀上赫然出現了一道道細微的劍痕!
就在此時,何癲手中長劍也生了變化:那劍身開始一點點剝裂,一層薄薄的暗鐵脫落,化作灰塵,露出了一段霞光晶瑩的劍身。那劍身之上散發著一絲道法氣息,上面還刻有“真誥”兩個道文。
何癲輕輕摩挲著長劍,口中喃喃道:“此劍名為‘真誥’,我將其封了十年,今日大徹大悟,看破紅塵,斬卻相思,改名為‘破塵’。”說著,內力湧入雙指,只聽得“咔嚓”一聲,已將那劍尖夾斷了一截!
人老與魏尺木尚不知這“真誥劍”的來歷,白虎卻是滿眼不信,嘶吼道:“這是茅山陶天師當年的佩劍‘真誥’?不可能!你怎麼可以毀了‘真誥劍’!”
這“真誥劍”的確是陶弘景的佩劍,當初他《上清劍法》大成時,機緣巧合間悟出了一套劍法,取名《真誥劍法》,又鑄造一劍,取名“真誥劍”。此劍成於陶弘景道法大成時,當時正有霞光橫空而現,被陶弘景信手拈來,鑄於劍身之中,因而此劍一出,便會放出耀目的霞光。這劍後來到了何癲的手裡,他便是憑著這一柄長劍與葉拈雪在一年之中,連戰連捷,縱橫江湖,所向無敵。後來葉拈雪折返冰門,何癲心灰意冷,便用暗鐵封住了真誥劍的霞光。
白虎見了這霞光,自然知道這是真的“真誥劍”,他見這寶劍被毀,竟然心疼不已,當下運起大刀,又招呼了人老,一齊對付何癲。
刀影指氣疏忽而至,那如今叫做“破塵”的斷劍,霞光再盛,將刀影指氣盡皆碾碎。何癲如今功力大進,以一敵二並不吃力,數招下來還隱隱佔了上風。他叫道:“魏小友,你先走一步,待我料理了這些人,再去尋你。”
魏尺木見何癲武功大成,知道他再無危險,索性應聲而去。白虎人老被何癲劍勢逼迫,無暇分心,那些摩尼教眾哪裡肯讓魏尺木這般走脫?當下便有一人縱身而起,要拿下魏尺木。
何癲瞥見,左掌輕拍腰間的酒壺,從中崩出了一滴黑酒,被他彈指一送,“嗖”的一下便射入了那摩尼教徒的背後。那摩尼教徒被這一滴黑酒穿胸而過,胸前赫然多了一個血洞,須臾身死!
其餘教徒見了,驚怒交織,便又有幾人去追魏尺木,卻都被何癲拍彈之間,滴酒所殺!如是幾番,何癲一連殺了七八個人,摩尼教徒被嚇得肝膽俱碎,盡皆後退,再沒人敢上前去攔下魏尺木。
魏尺木拖著鐵鏈,踉蹌而行。日落日出,晝夜不分,南北莫辨,已是愈行愈遠。
魏尺木時而穿街過巷,時而穿林過水,他身後拖著兩段二指粗的鐵鏈,十分招人眼目。魏尺木有心一死了之,可又不甘如此地狼狽而亡,於是,他一路上小心翼翼,見了江湖中人就躲,見了官府中人便避,這一日竟到了湖州卞山一帶。
這幾日下來,魏尺木無藥可用,肩頭的創口崩爛,那周圍的皮肉已經腐爛,腥臭難聞。魏尺木索性扎進了一個山洞裡,準備扯出鐵鏈,以刀剜掉爛肉,用火燒合傷口。
這山洞就在路邊不遠處,前隱約有些疏林矮草,雖不算隱蔽,卻十分寬敞,足有數丈見方。洞裡有斧削錐鑿的痕跡,修葺地十分平整,顯然是人力而成。
魏尺木尋了許多幹柴枯葉放在山洞裡,生起火來。他正準備忍痛拔出鐵鏈,忽聽得一陣輕盈的腳步傳來,已有一個人進了山洞。
魏尺木不敢抬頭,斜目偷瞄了一眼,只見來人一身黑衣,戴著一個垂簾斗笠,不是鍾離秀又是誰來?
魏尺木正暗呼“不幸”,卻聽得一聲沙啞的低喝:“滾出去!”
原來魏尺木此時蓬頭垢面,一身酸臭,鍾離秀一眼沒認出來,她又懶得再多看他一眼,便急著將其罵出去。
魏尺木聽了這話,自然求之不得。他把墨刀小心地抱在懷裡,低著頭彎著腰便出了山洞。
魏尺木放穩步子多走好多步,估摸著鍾離秀已聽不見腳步聲,這才開始疾步離去。魏尺木想把鍾離秀遠遠拋下,可才走出去不久,便遠遠瞧見一人。雖是在夜裡,魏尺木仍然看的分明,眼前這個中年男子便是在鹽幫人生堂裡與他相視一眼之人——身上仍是那件藍色的寬袍,上有道道水紋,頭上也仍舊插著那一根藍色的雲簪。這人薄唇微須,面色慈祥,雙目之中還有幾分出塵的味道。
兩人於夜色之中對視良久,魏尺木終於開口道:“你是誰?”
那中年男子淡淡回道:“你我初見之時,我是鹽幫總舵的風堂堂主——古波。”古波,古波,古井無波,這名字與這人的神情倒是十分般配。
魏尺木聽得出這古波記得自己,也聽得出他話中有話,又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畢竟鍾離秀這個暗堂堂主也不知道他身在何方,否則也不會與之擦肩而過。
古波仍舊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回道:“鹽幫風堂弟子遍佈天下,想要知道你在哪裡並不是什麼難事。”
魏尺木自然不信這話,哼道:“若是以前這話我還信上一信,可經過與唐門一戰,鹽幫弟子十去其九,風堂弟子還剩幾何?”
古波目露一絲贊善之色:“不愧是雜家傳人,倒不是好糊弄的。也罷,實話告訴你也無妨,你身上有《若水道》的波動,無論你逃到哪裡我都尋的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