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滅宗設帶來的熱潮很快就過去了,只是偶爾能從茶樓酒肆裡的說書人那裡聽到一些熟悉的名字。
那個在黑暗中窺視我的神秘女子再也沒有出現,大江盟和慕容世家也像是商量好似的不再煩我,齊功來找我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又為了莊青煙和化名宋難策的唐天威爭風吃醋了。
江湖平靜得不見一絲波瀾,彷佛所有的惡人都被這明媚的春天所感化而改邪歸正了。
這突如其來的寧靜竟讓我一時無所適從,遊手好閒地過了幾日才覺得自己該乾點什麼,於是我一下子成了蘇州城裡最繁忙的官員。
輕閒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捕快們彷佛又回到了魯衛剛當政的年代,街頭巷尾又開始現出他們勤勤懇懇的身影。
雖然我不時埋怨一下魯衛沒給我留下什麼積年大案,好讓我一展才華,可修理那些雞鳴狗盜之輩也是快樂無比,蘇州的老百姓更是從無數雞毛蒜皮的小事裡熟悉了他們的推官。
年輕的學子們也找到了他們新的領袖,當然激發靈感的醇酒美人從此有了付帳之人,十幾個天資聰慧的貧寒士子得到了資助,其中的兩個身邊更是多了添香的紅袖。
而旖旎的夜晚讓我似乎回到了從前——那時師傅尚在,而我還是個無憂無慮、一心只知走馬章臺、攀花折柳的快樂少年,雖然竹園比不得揚州的春色十里,初晴樓、雲夢閣比不得聞香院、碧濤臺的歌舞喧天,可在我胯下婉轉嬌啼刻意承歡的嬌妻美妾卻每每讓我如痴如醉。
是不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呢?
魯衛在自家的後院擺下簡單的酒席,慶祝他的幹外孫女也就是我的女兒滿月,席上,我這樣問魯衛,而他還沒來得及回答,我已看見一個高大儒雅的文人施施然走進了院子。
白公……、曉生兄……、白曉生……、白——瀾!照你這麼個走法,咱們猴年馬月才能趕到京城?!
站在船頭正出神凝望著江裡一輪浴火夕陽的白瀾,似乎根本沒聽到我說話的聲音,我頓時洩了氣,從蘇州出來開始,他就這麼一副模樣,路上的景緻,無論是小橋流水,還是綠柳人家,都對他有著非同尋常的吸引力,彷佛他並不是在這煙雨江南生活了十幾年似的。
我不理會白瀾,和老艄公對酌起來,那老人家雖然把自家陳釀的名字都忘了,卻還記得我和楊慎。
那小夥子真是又俊,學問又好,俺在江上幾十年,也沒見過幾個……怎麼,他是個狀元公?怪不得,人家是文曲星下凡哩!小夥子,俺看你也挺有學問的,你是個什麼元呀?
老人家渡過楊升庵?白瀾不知什麼時候轉了過來,拿起老丈的酒喝了一口,卻嗆得咳了起來。
是啊,就是去年冬天的事兒,陸眉公就是護送升庵公才來江南的。沒有陸眉公,我和白瀾之間會不會發生這麼多故事還兩說呢!
把過江的趣事說了一遍,自然少不了那首臨江仙,白瀾聽過,就有點痴了,反覆頌了幾遍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突然笑了起來。
原來升庵也知道,他沒多少機會看這江上的青山夕陽了。
我心中的疑惑此刻全有了答案,原來白瀾這麼留戀江南風光,竟是怕自己再回不來了,心中頓時一片茫然,不知道此去京城究竟是福還是禍。
別情,你與我不同,我和皇家畢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往好處說,會給你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助益,可同樣的,猜忌也會隨之而來,特別是我掌控江湖十幾年,手裡握著許多人的秘密。
他輕輕嘆息了一聲,才接著道:不必皇上說,我也會自請留京,再也不出京城半步。所以別情,你在京城千萬按捺下你風流的性子,別叫哪個金枝玉葉相中了你。他苦中作樂地道。
於是,這一路上我再也沒催促過他,本來十幾天的路程,兩人卻足足走了一個月,方才到了京城。
別情,你可來遲了!
桂萼如今的氣派與應天時截然不同,光是這座與江南小橋流水的風格大相逕庭的豪宅大院已經讓我生出了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感覺,再看門房裡等著桂萼接見的官員,品秩最低的一個胸前也繡著鷺鷥,比起我這個七品推官還要高出兩級。
眾人見是桂府大管家王泰親自把我帶進府來,頓時交頭接耳起來,紛紛打探我究竟是何許人也。
見桂萼親自迎出客廳,王泰也仔細打量起我來,似乎要把我這張臉牢牢記住,聽我叫了聲姑夫大人,他這才恍然大悟,陪笑道:老奴就想,這是誰家的公子這麼英俊瀟灑呢?原來是侄少爺。
桂萼成了皇帝眼前的紅人,各地想要巴結他的人如過江之鯉,可他畢竟新貴,根基未穩,又與京城六部的文官頗有仇怨,他自然不敢收受賄賂,可皇上賞賜下來的豪宅總要有人管理,自己做官的體面也要維護,若是靠朝廷那點微薄的俸祿,一年十二個月,桂府恐怕有十一個月要喝西北風了,眼下桂府能維持住這麼大的排場,幾乎完全是靠我的銀子,桂萼怕出簍子,碰巧妻子王氏與我同鄉,便乾脆讓她認我做了侄子,如此一來,總算可以堵住那些諫官的悠悠之口了。
正月裡你就該來京才是,今年的會試,沒有幾個出眾的人物……
家宴席上,桂萼還在為我沒參加會試而惋惜,王氏在一旁卻不以為然,說我侄兒才學過人,就算有幾個出眾人物又能如何,聽得立在王氏一旁的香玉抿嘴直樂,嫵媚動人的模樣不時引來桂萼兒子桂靖愛慕的目光。
桂萼把妻子和一雙兒女都叫來作陪,顯然是真的要把我當作自家人了;而我送給桂萼的侍女香玉至今尤是處子之身,我內心也不禁對桂萼生出一絲敬意來。
宴罷,我和桂萼在書房裡密談起來,沒有了旁人,桂萼臉上浮起幾分憂色,竟不似我想像中的意氣風發,仔細一看,他已是鬢染霜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