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
老管家臉上閃過一絲詫異,自從我搬進口袋衚衕以來,就再沒上過唐家的門,驟然看見我,他難免有點奇怪了。
我把幾樣滋補藥品和特色點心送上,笑道:遠親不如近鄰,在下早該來看看唐先生的,只是雜七雜八的事情拖著,直到今天才得出空來,唐先生身體還好吧?
老管家這才明白我的來意,連忙把我讓了進去,一面說我真客氣,一面說老爺他身子骨還不大好,病雖見強了,可多數時間還臥床不起,眼下也正躺著歇息哪!
那唐先生得的什麼病,大夫又怎麼說?
老管家猶豫了一下,才道:老爺他是極嚴重的哮喘,大夫說他是肝腎陰虛,血燥氣鬱。
哦?唐先生是勞欲久病,延遷不愈,導致病情加重;還是因情志所傷,五志過極化火,肝火灼傷肝陰,下汲腎水,才纏綿床榻的?
原來李公子是個行家。老管家一怔,打量了我幾眼,才道:老爺他以前病得倒沒這麼重……
那就是遇到了難心事兒,心火交加,一病不起。我心道,他被迫賣屋,想來是賠了生意,也難怪他著急上火了。
老管家,在下想去探望一下唐先生,可方便?
不成!老管家脫口道,可話一出口,他頓覺不妥,訕訕解釋道:老爺是個凡事都講究的人,來了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老頭是怕他太耗神了,對身體沒好處。
是這樣……我卻疑心頓起,老管家的解釋當然可以作為一種理由,可他回絕的態度卻不像是個生意人的管家,對待上門的朋友,就算主人不方便,管家也該是婉言相拒,而他倒像是在瞞著什麼似的……
疑心加上因蔣遲而起的好奇心,我遂試探道:老管家,在下初通醫術,或許在下能給唐先生的病提點意見。
老管家面有難色,似乎還要拒絕,正在這時,一個丫鬟匆匆走進客廳道:是對門的李公子嗎?我家老爺有請。
一模一樣的格局讓我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家,只是屋子裡濃重的草藥味提醒我,這裡住著的其實是個病人。
嗯,你家老爺哪?
床榻的帷幔雖然放下了,可我卻聽不到裡面有呼吸的聲音,倒是兩側耳房傳來窸窣的聲響。那丫鬟卻也不答話,道了個萬福,轉身離去了。
什麼意思?!我莫名其妙,這等待客的手段,我還是頭一回看見。
心下正奇怪,東耳房響起了一串沉重的腳步聲,隨著腳步聲響起的是感慨萬千的舒緩男聲。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動少,別來無恙?
隨著話音,一個胖碩老者緩緩踱出東耳房,那面孔相當熟悉,竟是我在江南一直苦尋不得的宋廷之!
宋廷之……唐勉,原來如此啊!我恍然大悟,就連那個雨天早晨見過的漢子也和霽月齋護衛韓徵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不過很奇怪,見到略顯蒼老的他,心底湧起的興奮和快樂很快就平息下來。
或許在我的心目當中,我一直把他當作一個可以尊敬的對手,當他陷入窮途末路,我本能地為他可惜,而不是幸災樂禍。
特別是他現在的隱居狀況,讓我隱約覺得他和丁聰大概分道揚鑣了。
宋廷之緩緩坐進黃梨木太師椅中,竟是從容不迫。
動少,你比老朽估摸的可晚來了好幾天,這不免讓老朽猜東猜西的睡不好覺,是京城這池水太深了吧!
這麼說,我第一次來,宋先生就認出我來了?
我也緩緩落座,心中卻是萬分驚訝,宋廷之的態度真是太耐人尋味了!
不過在一團迷霧中,我隱隱約約捉摸到了他的意圖,到嘴邊上的宋廷之就變成了宋先生。
宋先生……
宋廷之精明的小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輕輕自語了一聲,旋即微笑道:動少,老朽有個習慣,對於對手的一切,老朽都要儘可能的瞭解,對動少,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老朽花了更多的精力。
他喘了口氣,坐在他對面的我都能聽到喉鳴,想來他的哮喘的確很嚴重了。
李佟的相貌與動少太過相似了,讓人忍不住發生聯想;換做現在見到你,老朽就不會再把這兩個人聯絡到一起。或許你自己都沒注意過,無論微笑的方式、步履的大小、耳廓的形狀甚至指甲的修剪方式,李佟都和動少你一模一樣,加上六七分相像的容貌,我有十成把握肯定你的身份。只是……他輕輕一嘆:沒想到杭州一別,你我竟是以這種方式相見。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心裡卻暗暗警覺,自己竟然有這麼多破綻!
賊?呵呵,這世界上除了無知的嬰孩,誰不是賊呢?宋廷之笑了起來:動少難道就沒做過一件虧心事?
雞鳴狗盜、偷香竊玉之事我是做了不少,不過,卻沒像先生那樣數祖忘典,裡通外國!
宋廷之的眸子頓時黯淡下來,目光呆呆凝視著前方,沉默了半晌,才慨然道:裡通外國是罪嗎?閉關鎖國才是誤國誤民!商關通暢公正,又何來走私?
他長嘆了口氣:唉,世間懂得這個道理的能有幾人?辯之毫無意義!何況,老朽只是個商人而已。他目光重新轉了回來:動少,既然你已經知道老朽的下落,那麼老朽也該歸案了。唉,賣屋也能把你引來,也算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了。
你那麼喜歡刑部大獄嗎?就算喜歡,能不能先替我解開幾點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