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中什麼邪了,彷佛趙真一與我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似的,只想殺之而後快。楊千里懊悔的臉上透著一絲茫然。
中邪?
起初,楊千里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有用的資訊,我對案子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雖然還在聽他的懺悔,可心裡已經開始盤算,他究竟值不值得我出手相救,老實說,若非他出身少林的話,我肯定已經放棄他了──所有的罪將由他一個人來頂,其他人則無罪釋放,如此,對江湖也能交待過去了,可因為他的師門對我來說十分重要,幫與不幫就變成了一個痛苦的選擇。我正猶豫不決,他末了的一段牢騷,讓我精神陡然為之一振,心底頓時升起一絲希望來。
楊千里,你把事情經過再從頭說一遍。
我閉上眼睛,聽楊千里重新述說著當時發生的一切。趙清揚的鬱悶是必然的,借酒消愁是合情合理的,大同酒樓是臨時選定的,和孫仁相遇也是極其偶然的,孫仁去請董明珠、柯鳳兒……
且慢!當時,孫幫主是說去請董柯二女的,還是說去找姑娘,結果找來她們的?
孫幫主是說去找姑娘的,去了大約頓飯功夫,便帶著董明珠和柯鳳兒一起回來了。
孫幫主,你認識董明珠和柯鳳兒嗎?另一間別室裡,我再度盤問起孫仁。
這一次我叫上了宋仁山陪審。其實在楊千里說出末了那段話之後,我已經後悔自己單獨提審他了,當初是想,若是有機會幫他脫罪的話,兩人背地裡可以統一一下說法,不成想卻很可能弄巧成拙,讓宋誤會,把事實也當成我偽造出來的謊言了。所以再審孫仁,我實在不敢再讓宋仁山缺席了。
在下這把老骨頭哪裡會認得她們!不過,秦淮八豔的名頭我是知道的。孫仁坦然道:在下和老趙好歹都是一派掌門,總不能找些庸脂俗粉讓人笑話,而在下只知道秦淮八豔。在河上,很容易就打聽出她們的下落,碰巧她們離大同酒樓不遠,小老兒就去請她們,開始她們還不願意呢!後來畫舫上的一個公子哥發了話,她們這才同意跟我走。
公子哥?什麼樣的公子哥?我立刻追問道。
在下嘴笨,還是畫給大人看吧!
孫仁寥寥數筆就勾勒出一個劍眉星目的英俊小生,我、高光祖和宋仁山俱都認出了此人,異口同聲地叫道:練子誠!
和高光祖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隱隱露出興奮之色,事情繞來繞去竟繞出個練子誠來,真是意外的收穫。我甚至有種預感,這廝很可能在本案扮演著一個不為人知且不光彩的角色,而高光祖目光閃爍不定,大概是在捉摸,如何把這個前情敵牽扯進這樁命案裡。
宋兄和練公子很熟嗎?
談不上熟,吃過幾次花酒而已。宋仁山面色有些尷尬,想來不僅僅是吃花酒那麼簡單。
練子誠雖然只是個從九品的芝麻小官,但因為稅課司是衙門少有的肥差,能夠出任大使的大多與一府首長關係深厚,在官場上很吃得開,如果人物再活絡些,很容易混得個和氣融融,如魚得水。宋仁山掌管著應天府的刑名,在蘇耀很難收買的情況下,練子誠刻意結交他則順理成章了。
我心裡暗起提防之心,越發後悔單獨提審楊千里,也暗怪自己不夠小心,忘記了官場上步步殺機,不能錯行一步。本來記得高光祖曾提及過練子誠和董、柯兩人的關係,然而此刻卻無法詢問詳情。
我和練公子有一面之緣。聽說他是秦淮妓家的寵兒,想來不假,不然,董、柯兩女何必在意他的意見。我打了個哈哈,又問孫仁請到兩女後發生的一切。
……對,柯鳳兒沒坐在我身邊,當時只是想讓奇門的弟兄們高興,她就陪楊少俠來著──姚鼐之的媳婦是奇門弟子,他可不敢亂來。
那孫幫主為何不叫姑娘作陪呢?
孫仁說自己都快五十歲的人了,依紅偎翠之心早就淡了,不如讓給年輕人;而沒多找幾個姑娘,則是覺得秦淮的花費實在太大,青龍幫固然有田有產尚算寬裕,想擺排場也承受不起。
姐兒都是愛俏的,孫仁末了道:聽說不用陪我這老頭子,而是陪楊少俠,嘴上埋怨,心裡早開了花,我這雙老眼不會看差的。
還是同一間別室,只是詢問的物件換成了言無心。
是、是,小人……小人這些天都是和趙真一在一起的。言無心拙於言辭,而言家的殭屍功非但沒把他膽子練大,反倒越發怯懦怕事,他不知道我再度提審他所為何事,心裡緊張,口齒越發笨拙。
言家主,雖然殭屍功的名字不好聽,可貴門在辰州卻頗有清譽,趙真一的人品你不是不知,為何與他攪在了一處?
趙真一那套把戲雖然吸引了大批信徒,可在江湖上卻處處碰壁,始終遭到排斥,他也沒能交到幾個江湖朋友。江湖人見多識廣,又向來不敬鬼神,別說是一字正教東拼西湊漏洞百出的那點玩意兒,就連龍虎山嚴謹而神秘的術法都無法在江湖覓得一席之地,而少林武當能屹立在江湖之巔,也絕不是因為釋道兩家的思想多麼博大精深,沒有少林七十二般絕技、武當十三種神功作後盾,兩家早被江湖除名了。
無論是白瀾還是六娘之前都沒有提及趙真一和言無心是朋友,而近幾個月來,兩人卻來往密切,顯然是有內情。
果然,言無心支支吾吾道:一字正教在辰州原本就有些聲勢,不過,因為信徒多是一些無所事事的愚昧女子,敝門並未重視。今年春夏之交,辰州大旱四十天,趙真一祈雨成功,信徒一下子多了起來,光是辰州城內就有上千人,其中有不少縉紳富商,甚至還有衙門官差。小人本來擔心趙真一趁機將勢力擴充套件至辰州,他卻先找上門來,宣告他只在辰州發展教徒,絕不插手辰州武林,也不在武林中發展信徒,並開出了優惠條件,和敝門合作經營米行及南北雜貨。敝門近年來經濟拮据,小人見合作有利可圖便答允了。這次來應天,趙真一非要拉小人同行,還包下了所有花費,於是小人便和他一直在一起了。
我恍然大悟,難怪趙真一敢在銷金窟一般的秦淮河上揮金如土,原來是找到了可靠而穩定的財源。記得當時在刑部讀過幾部有關邪教的案卷,上面記載,虔誠的信徒對幫會的資助從來都是毫不吝嗇的,辰州物產豐富,百姓富足,一字正教在那兒站穩了根基,自然不愁沒銀子花了。
不過,有白蓮教的前車之鑑,除了釋道兩門之外,本朝對民間自發形成的地下宗教幫會向來十分警惕,一旦發現有不好的苗頭,輕則勒令解散,重則派兵鎮壓,絕不手軟,這些小幫會幾乎都是在夾縫中求得生存,趙真一將一字正教帶到如此規模,把他單單當成一個騙子看來是小瞧他了。
不過,樹大招風,而人多則難免良莠不齊,趙真一自身也有許多為人詬病之處,或許從這兒能做出什麼文章來。我一邊暗忖,一邊問言無心道:那你們是如何得知董柯二女在大同酒樓的呢?
是練子誠告訴我們的。
練子誠?聽到練子誠與械鬥雙方都有過接觸,我精神頓時一振,飛快問道:練子誠不是與趙真一有過節嗎?
那是從前了。其實,好幾天前由柯鳳兒牽線搭橋,趙真一已經和練子誠冰釋前嫌握手言和了,現在兩人關係好著呢!言無心解釋道,似乎怕我們不信,又道:練子誠不僅介紹他姐姐入了一字正教,還鼓動柯鳳兒她們入教。趙真一則說練氏是什麼三界天聖母轉世,便委任她做了教中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