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就宿在金山寺。我和楊慎抵足夜談,我這才明白他初一見面時那副倨傲模樣的一番苦心,原來竟是為了不再連累別人:“至於眉公嘛!他是看著我長大的,又是個武人,皇上只會喜他忠貞耿直,反倒無事。”
政見上的不一致並沒有妨礙我們之間的交流,其實他對我老師也是極為推崇的,只是對桂萼、張璁卻是說不出來的反感,認為他們是攀炎附勢的媚上之徒,我肚子裡只說他書生氣太重,卻也不與他強辯。兩人談古論今,等陸眉公找上門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了。
“喂,臭小子,升庵公可是個病人呀,怎麼經得起你這麼折騰?”
“是呀,我就是想讓他看起來更像個病人嘛!”
和陸眉公嗆嗆了幾句,楊慎就明白了我們的用意,從未履足江南的他聽到還可能有機會領略鶯飛草長的三月江南,已是神馳意往,便乖乖地聽我和陸眉公的安排,卻不知道這其實是他最看不起的桂萼的一番心意。
再南行的時候,楊慎的心就像放晴了的天一樣愉快了許多,相比之下,我和陸眉公的眉頭卻漸漸鎖了起來。
特別是途徑鎮江、常州兩地,見到了三五成群、行色匆匆的江湖人,陸眉公忍不住問我道:“別情,聽說大江盟與慕容世家之間的戰事暫時偃旗息鼓了,又時近年關,怎麼還有這麼多道上的人行走江湖?”
我一怔,原以為他和我擔心的是同一樣事情,卻不想是自己想差了,便笑道:“陸大人可是忘了一年一度的武林茶話會了嗎?”
陸眉公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唉,到底是老了,鑽進了牛角尖,就連這個武林盛會都忘記了,說起來這個武林茶話會當初還有我一分功勞呢…”
我心中一凜,百曉生的官方身分已經讓我對武林茶話會的舉辦目的有所懷疑,再聽當初陸眉公竟也有份,這顯然就不是百曉生一時心血來潮之舉,想起唐三藏在杭州靈隱寺說的那番話,我隱約察覺到這個武林茶話會或許就是官家控制江湖的手段之一。
百曉生,這個姓白名瀾字曉生,看起來頗有些不務正業卻被超遷至南京吏部考功司員外郎的中年人究竟是怎麼的一個人呢?
“白瀾?哈哈,他可是個很有趣的人呀!”陸眉公陷入回憶中,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只是半晌之後,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我身上:“你…嗯…該是很合適的…吧…”
等我好奇地追問他話裡意思的時候,他卻再不肯多說一句了。
一回到蘇州,知府白同甫與刑部主事陸眉公就分別上疏奏報楊慎患病無法行動,加上桂萼推波助瀾,刑部便下令著楊慎暫在蘇州養病,而陸眉公、黃憲等人則調返京城,押解楊慎去雲南一事則交給了蘇州府。
我替楊慎租了間宅子,又尋了兩個丫頭服侍他,經過醫生的調理和下人悉心的護理,他恢復得很快,等刑部令下來的時候,棒瘡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正化名楊安訪名勝、尋古蹟,消遙自在的如同神仙一般。
而與此同時,黃憲三人也像是掉進了溫柔窟裡,整日風流快活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哪裡還顧得上楊慎是真病還是假病,直到要返回京城了,猶自在秦樓的姑娘身上尋找快樂。
陸眉公並沒有與黃憲一道回京,他的八百里加急快報讓刑部尚書趙鑑改了主意,讓他留在蘇州便宜行事。他本與魯衛相熟,此番就住在了魯衛家中。
我知道他並不單單是為了不放心楊慎,其中一多半倒是為了今屆的武林茶話會,就在黃憲他們胡天胡地的時候,他已經偷偷去了應天府一趟。
雖然魯衛和南元子都不贊成我用春水劍派的名義去參加武林茶話會,可陸眉公卻極力推動,這讓魯衛感到很困惑,可我知道陸眉公正在進行著一項計劃,而我似乎正成為這計劃裡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百曉生?那可是個很有趣的人呀!”無瑕對他的評價竟然與陸眉公一模一樣,這讓我好奇起來,無瑕笑道:“就說他愛睡覺吧,記得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次各大門派的掌門都到齊了,偏偏不見了主持人,等著人把他從府上叫來,才知道他正睡覺!排幫的高幫主就笑他說是宰予晝寢,朽木不可雕也。爺你猜他怎麼說?”無瑕靈動的眼睛一閃一閃地笑問我道。
“他怎麼說?”我好奇道,這兩句話可是孔夫子大人說的,難道他還能翻案不成?
“他說宰就是殺;予,就是我;晝,就是白天;寢,就是睡覺。合起來講就是,哪怕是殺了我,也要在白天睡上一覺啊!”
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這個百曉生還真有急智!
看明媚的陽光落在無瑕白膩的身子上,讓她的肌膚流動著一層柔和的光芒,心中一動,順手摟過她,調笑道:“你說,我們這也是宰予晝寢吧!”
無瑕羞得嚶嚀一聲躲進我懷裡,我撫著她日漸隆起的小腹,頗為憧憬道:“再過五個月,竹園就要多個小主人了。”
“那爺也為他想想,又是同盟會,又是武林茶話會的,還有隱湖,萬一爺有個閃失,叫我們娘倆靠誰去呀!”無瑕幽怨道。
我不禁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卻驀地想起了與魏柔的再次相遇。
當我回到竹園的時候,在一群鶯鶯燕燕中竟有魏柔那出塵飄逸的身影。我還在驚訝她怎麼會在竹園等我十天的時候,解雨已經從我身後快步跑到了她的面前,拉著她的手說起了悄悄話,而許詡更是激動的腿都直打顫。
看她的模樣似乎竟是住在了竹園,這讓我心中頓時一驚,不過想起她以往還有道賀秦樓的驚人之舉,想來她做事就如同她的劍法一樣,天馬行空,不受他人的約束。
“魏家妹子已經在這兒等候相公多日了。”無瑕笑道。
看無瑕、蕭瀟、玲瓏她們與魏柔的親密勁兒,我知道魏柔對女人的殺傷力一樣巨大,這讓我心中隱約泛起一絲不安,當我必須與魏柔拔劍相向的時候,我身邊的女人能像我一樣狠下心來嗎?
與魏柔的密談,我只留下了無瑕,她畢竟做過一派掌門,江湖經驗是我身邊這些人裡最豐富的了。
出乎我的意料,魏柔首先就為江湖上那個關於我是魔門弟子的傳言向我道歉。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魏仙子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