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灣是我三天來見到的最繁華的港灣,蜿蜒伸進陸地深處的水道里停滿了三桅、五桅的漁船,星羅棋佈的煞是壯觀,落日的餘輝染紅了天上的白雲也染紅了船上的白帆,悠揚的漁歌參差起伏,倒真有些漁舟唱晚的味道。
聽陳娘子說這裡離著名的漁區和湖珠產地東山水道特別近,是漁家歇腳和漁販子聚集的好地方,而旁邊的栗子鎮也就順理成章的發展成了湖區數一數二的大鎮。
離栗子鎮還遠,就隱約聽到呼三喝六的笑聲,笑聲裡還裹著斷斷續續的絲竹聲。進了鎮子,和我看到的其它漁村截然不同,二層的青瓦白牆小樓隨處可見;街道雖不寬,卻是青石鋪面;兩旁酒肆茶館林立,酒旗招展;街上熙熙攘攘,小販走街串巷的吆喝聲不絕於耳,彷彿進了無錫城一般。
“爺,今天就住這兒吧,都兩天沒好好洗個澡了。”玉瓏站在一家叫做“仙人居”的大客棧門口央求道。
雖然出發的時候我就定了規矩,晚間要麼在野外宿營,要麼就睡在船上,野外寂靜,而船上有人守夜,容易發現敵情。
不過正值七月,酷暑難耐,我身上也極不爽利,猶豫了一下,看行人中不乏穿綺披羅的,我們一行人看著並不扎眼,便點頭稱是。
四女自是喜動顏色,知會了在附近一家南貨鋪子裡大肆採購的陳家母女一聲,便進了客棧。
客棧竟然要路引讓我多了一份安全感,不過我不想再給十二連環塢來了解我的機會,路引便換了假名,揚州的王動變成了蘇州的李佟。
“李爺,現在是魚汛,小老兒也變不出那麼多的上房。您將就些吧,這可是小店最後一間客房了。再說獨門獨院的,您和太太們也安靜,雖然貴了些,十兩銀子一個晚上,不過小店可是包吃包住呀。”
偏在仙人居一隅的小院一如老闆說的僻靜,滿院子的翠竹和芭蕉更添了幾分幽雅,屋子裡的擺設也很精當,問過夥計才知道這本是老闆的住處,一到魚汛時節,便騰出來暫做客房。
“這院子也不隨便租,老闆看上眼的才能住進來呢。”夥計邊把兩張短榻上鋪上被褥邊道。
我知道女人們要好好清潔一下自己了,若是沒有無暇,我很可能和蕭瀟、玲瓏就地來一場蘭湯大戰,可現在我只好找了個藉口跑到了客棧附屬的酒樓裡。
登樓望去,栗子鎮炊煙裊裊,燈光點點。“這等繁華的處所,十二連環塢想來不會放過吧。”我心中暗忖,栗子鎮商販雲集,不僅是個做買賣的好地方,打探起訊息來也很便利。
不過轉念想起少林武當兩次進剿的記錄,提及這裡的時候都是一筆帶過,是他們疏忽了,還是十二連環塢在這裡隱藏的太深?
叫來夥計,塞給他一塊碎銀,便問出了鎮上的風月,栗子鎮上大大小小三十多家勾欄院,龍頭卻是兩家,牡丹閣與秦樓鬥了十幾年依舊不分軒輊。
怎麼是兩家?我心下狐疑,難道十二連環塢並沒有滲透到這個行業?否則以它的實力做後盾,怎麼會有第二家和它競爭?
“那賭館呢?”我問夥計。
夥計笑著說:“牡丹閣和秦樓就是鎮子裡最大的賭館,那裡吃喝嫖賭樣樣具全,大爺您這身份去這兩家最合適不過了。”
出了仙人居,沿著夥計指點的方向一路向東,走不過百步,就看見張燈結綵的兩座大院沿著街道的南北兩側相對而立。
街南院子裡一眼便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三層回字高閣,雕樑畫棟,最上層有一圈精巧明廊,明廊正中的匾額上寫著“牡丹閣”三個大字,筆力渾厚,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而街北院子裡同樣聳立著的卻是兩座三層塔樓,樓似寶塔,犄角相望,兩樓之間有懸在半空中的迴廊相連,樓頂青旗漫卷,隱約看到上面繡了一個“秦”字。
兩家門口各站著四五個腆胸露肚的壯漢正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對望著,不時有龜奴嬤嬤迎來送往著進進出出的客人。
“好大的手筆!可栗子鎮會有這麼多豪客嗎?”在這種小鎮上看到如此規模的妓院讓我有些吃驚,不過想到川中建昌那些木材商人們的豪奢,我便釋然,抬腿往街北走去。
秦樓的護衛們在給我一張笑臉的同時,也沒忘拋給對手一個得意的眼神,殊不知我選擇秦樓,只是因為討厭牡丹的媚俗而已。
“大爺,裡面請!”一進大門,立刻就有龜奴過來,提著燈籠在前邊引路。
“您是頭回來吧?想找個姑娘,還是想試試手氣?…找姑娘呀,小金寶、白芙蓉、陸秀林那都是本地有名的紅姑娘,…誰最紅啊?當然是我們東湖花魁莊青煙莊姑娘啦,大爺您要找她?那怎麼也得提前個五六天約好了才行,今兒找她可不成了。…還是小金寶吧,她的口技可是太湖一絕,大爺您不去試試?”
在勾欄院裡縱橫了多年,我自然知道每個龜奴都有自己相好的姑娘,有客人總是先往她們房裡領,便對這龜奴頭裡說的幾個姑娘都不置可否,只一味的瀏覽起院子的風光,秦樓的佈局正如它的名字一樣頗有些雅意,水榭亭臺、假山怪石掩映在花樹叢中,和蘇州的快雪堂十分的相似。
龜奴有些摸不著頭緒,支吾了半天才道:“要不…去莊姑娘的妹妹紫煙姑娘那兒?她方才剛剛趕跑了幾個無賴客人,正生悶氣呢。”
說話間他轉過頭來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了我一番,原本有些猶豫的語氣突然變得輕快起來,“瞧大爺您這模樣,還真是紫煙姑娘喜歡的那種哩。”
哦?青樓裡的姑娘敢趕客人出門,定是有些出色的本事,我好奇心一起,吩咐龜奴:“就這個莊紫煙了。”
曲曲折折來到莊家姐妹的別院,東西廂房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東面華燈高挑,浪聲謔語不絕於耳;西面只是一燈如豆,顯得冷冷清清。
站在西廂房門口一個管事模樣的四十多歲婦人看到了我們,忙一路小碎步的趕過來攔住了去路,也沒正眼看我,便數落起那個龜奴來:“死阿四,你死腦筋呀!紫煙姑娘正在氣頭上,你怎麼又帶客人來啦?!這不是惹她…”她轉頭看了我一眼,突然一呆,嘴唇蠕動了兩下,剩下的半截話活生生嚥了回去。
她看到的應該是另一個我,師父的不動明王心法最能變幻人的氣質,此刻的我彷彿是月色下一根高傲的孤竹,空靈飄逸,正和冷寂的西廂遙相呼應。
“梅娘,讓客人回去吧,今兒紫煙不見客了。”西廂傳來一個柔美的聲音,在東廂的笑語聲中,依舊聽得清清楚楚。
我心頭頓時一蕩,“好一聲靡靡之音!”普普通通的一句話竟說得如此蕩氣迴腸,就算是蘇瑾在床上宛如天籟的呻吟好象也沒有這般銷魂蝕骨,我的不動明王心法竟活生生盪出了破綻。
她是莊紫煙嗎?我的目光忍不住投向西廂,那裡還是一片寂靜,寂靜得讓我恢復了冷靜,一絲疑慮漸漸浮起,正在氣頭上的莊紫煙怎麼會發出這麼柔美的聲音?西廂裡的女人究竟是誰?我心中猛的升起一股一探究竟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