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亭昏睡了兩個時辰才醒過來,她一睜眼便看到了離她只有一尺遠的我的臉,眼中的驚慮很快湮沒在我關切的目光裡。
可能是被我盯著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她目光四處遊走,發現解雨不見了,便開口詢問,我告訴她解雨前往應天求助桂萼、方獻夫二人去了,寶亭一愣:“二位大人不是奉旨進京了嗎?”
我拍拍她的臉,笑道:“寶亭,真瞞奶不住。雖說有詔給桂、方二人,可他們還有一二分可能依舊未離開應天,萬一他們尚未離開,說句話也能讓丁聰思量幾分,解雨此行就是碰碰運氣,再說,我也需要解雨離開幾日,有些事情避著她好一些,畢竟對她既不知根又不知底。如果桂、方二人已經離開應天,我已經準備央求杭州衛的沈希儀派人快馬進京,只是…”我沈吟道:“那樣的話,一來一往時間就長了。”
寶亭滿臉感激,“大恩不言謝,賤妾…”我忙打斷她的話頭,笑道:“寶亭,奶這話見外了,老公幫助老婆竟是大恩,聽了讓旁人笑話。”羞得寶亭啐了我一口,忙別過頭去。
我把從李之揚那裡得到的資訊源源本本告訴了寶亭,“揚州店裡查到已經報官的珠寶並不奇怪,只是杭州店怎麼會出現同樣的問題呢?走私的帳目又是怎麼一回事?”
寶亭的目光既迷惑又內疚:“杭州店從沒有收過有問題的珠寶,李大人是不是弄錯了?至於走私…”她眼裡滿是歉意:“家父在寶大祥急速擴張的時候,是幹過走私的買賣,只是五年前與家父合作的那個南洋人去世以後,整個走私買賣就已經完全停止了,帳目也早已銷燬,賤妾也不知道那些帳目是怎麼回事。”說著她話語突然一頓,眼珠一縮:“張金?”
“他是寶大祥的老人,家父的心腹,那些見不得人的買賣除了家父之外,就只有他一人參與,難道是他私自留下了帳目不成?”
我心頭一沈,看來李之揚說的鐵證如山都是真的,即便是桂萼、方獻夫有心替寶大祥出面,想來也是件棘手的事情,我恐怕要在杭州呆上一段時間,好在朝廷有什麼旨意必然要經過這裡,老師那頭暫時放一放倒無大礙。
我知道悅來並不是寶亭適合的住所,看杭州府此番行動的力度和速度,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寶大祥真正的當家人究竟是誰,接下來就會是全城的大搜捕,寶亭沒有路引,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
“還是去沈希儀那裡吧。”杭州衛不受杭州府的節制,想來杭州府不會去那裡搜查。只是沈希儀雖然和我頗為投緣,可肯不肯為我冒此風險,我心裡真是一點底都沒有,不過眼下似乎也只有這一條路了。
對我二日之內去而復來,沈希儀一頭的霧水,倒是希珏喜出望外。寶亭心思細密靈巧,沒幾眼就發現了希珏眼角眉梢流露出來對我那份異常的關心,便改口叫她姐姐,喜得希珏拉過她仔仔細細打量了好一番,直誇她溫柔賢惠。
我把寶亭的身份告訴了沈希儀,他顯然知道這樁案子,便有些遲疑,希珏在一旁勸道:“哥,當初你在軍中戰功卓著,可楊廷和詆譭你的時候,有誰站出來替你說句公道話?!為什麼呀?還不是因為你為了自己清白得罪了太多人;等你落魄的時候,眾人惟恐避之不及,又有誰正眼看你一眼…”
“別說了!”沈希儀臉色變了幾變,打斷了希珏的話頭,轉頭對我笑道:“大哥我糊塗!你放心,殷小姐在我這裡,絕對不會有問題,至於寶大祥的事情,恕大哥我愛莫能助了!”
他立刻吩咐兩個親隨小校拿著我的書信疾馳京城,而把寶亭安頓好,我的心也放下了大半。趁寶亭跟丫鬟去看住處,我便叮囑希珏幫我照顧她。希珏嗔了我一眼,低低笑道:“我才不管呢,又是玉妹妹,又是解姑娘的,這又來了一個殷小姐,誰知道你有多少女人呀?再說,我是你什麼人呀?”
“奶是我親親妹子嘛。”我俯在她耳邊調笑道,見眼前香腮似雪,我忍不住輕輕在她臉上啜了一口。
希珏紅著臉一下子跳開去,狠狠白了我一眼,卻又噗哧一笑,轉身去找寶亭去了。
找老馬車行給蘇州竹園帶封信,叮囑無暇若是蕭瀟已經回到竹園就讓她立刻趕來杭州,若是她尚未回來,就讓玲瓏赴杭幫我。傍晚我終於在李之揚的家裡等到了他,在友情的感召及萬兩白銀的誘惑下,他把官府目前掌握的證據一一告訴了我,從寶大祥的揚州店和杭州店裡共搜到了贓物四十多件,大多是近幾年巨賈豪門失竊的珠寶,不少在官府登記在案;而走私的帳簿也有兩大本,記錄了從正德三年年至正德十二年間的全部走私情況,金額高達二百三十餘萬兩,只這兩項,寶大祥主事的人斬幾個來回都夠了。
“正德三年到十二年,這中間有近十年的光景,難道官府一點都沒察覺嗎?”雖然李之揚聽說破獲此案是揚州那邊得到了線報,可我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再說走私的金額也與寶亭說得不符,從區區十三萬兩驟然增至二百餘萬兩,是殷老爺子對自己的女兒也沒說實話;還是中間有人做了手腳,欲置寶大祥於死地呢?
“為兄也奇怪,那些珠寶說是下面人眼力經驗不夠,誤收了贓物也說得過去,可走私卻不是下面的人能左右得了的,寶大祥一向珍惜羽毛,怎麼會出這種事來?!難道真是無奸不商嗎?”
“能不能讓我見見張金?”
李之揚搖搖頭,說他已經被重點監管起來了,沒有知府文大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別說探監了。他看我臉上有些急色,給我出主意道:“殷家大女婿柳澹之好賴是個舉人,而且又是個書呆子,和寶大祥的業務也沒沾邊,此刻雖然拘著,但看管相對鬆了許多。”
“見見他也好。”
我畢竟是衙門裡的人,李之揚找了個協同查案的理由,帶我進了杭州大獄。
雖然做了二個月的官兒,卻是我第一次進監獄,昏暗的牢房裡瀰漫著一種腐爛的氣息,頓時讓我胸中一窒。號子裡那些披頭散髮一身汙垢的犯人見到有人進來,或是破口亂罵,或是連喊冤枉,一時間號子裡異常的熱鬧。
李之揚顯然是見慣了這種場面,並不理會,領著我快步走向牢房的深處,三拐兩拐來到一間還算整潔的號子前,裡面正是柳澹之。
“別情?!你、你怎麼來了?!”
柳澹之看上去雖然憔悴了許多,可週身上下沒有一點捱打的跡象,顯然李之揚對他十分客氣。李也聰明,朗聲說王兄你查的案子事關機密,我就回避了,給你半個時辰,說著轉身帶獄卒走了。
“我是來提親的。”我淡淡地道。
我的話顯然出乎柳澹之的意外,他凝望了我良久,點點頭,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神色,道:“怪不得二小姐不時提起你來。”又急切地問道:“老爺子…他怎麼樣了?你見到二小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