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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東有客星來 第六十四章 路邊野花(一)

曲羊伯國的邊境線上,一條小溪邊,一個穿道袍的乾瘦老叟用樸素的絹布沾起水,一點一點擦乾淨臉上的血汙。

四五個護持兵侷促地候在旁邊,不知做什麼好。

“……聞護法,您不與我們回寸崖?”

半晌,手絹的一角捏在聞相干枯的手上,隨溪流展開,淡淡的血色暈散,汙黑的手絹慢慢變乾淨,只留下淺淺的一點粉紅。

“我受傷了,不宜多動,你們自己回。”

聞相將洗淨的手絹拎起來,只見一雙枯樹似的手上溝壑一深,一下就將手絹擰得乾乾。

他頭也不回,將手帕隨意塞進懷裡,手上捻幾個印、口裡念幾句訣,就地盤腿坐下。

在他那張溝壑遍佈的臉上,有一條最深的,不是黑色、而是紅色,為他欠缺生機的臉添上不少活力。

聞相也不知道那鬆垮垮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是否還能用,至少等它能睜開了,才知曉。

“啟程!回寸崖!”

候在聞護法後頭束手束腳的護持兵一轉身,眨眼間像變了個人似的,衝馬車邊的手下發令道。駕馬的護持兵聞聲,輕輕鞭一下馬匹,隨行計程車兵連忙跟上,鬆鬆散散地圍住左右。

護持兵最後衝聞護法一告別,那盤坐在溪邊圓石上的枯瘦人形依舊不應。

正面,淡淡的白光在聞相緊閉的左眼上氤氳著,遠看像是冒煙了。

……

小溪上游,葛嵐繫上褲腰帶,長舒一口氣,癱坐在石灘上,把過傢伙的一隻手伸進水裡,指尖隨意搓兩下,感受到魚兒穿過,一撈,空了。

他拿起輕魚刀,在肘間一擦,裹刀的布條不知丟在了何處,看那刀鋒上的寒光,葛嵐心中有一絲怯,卻沒辦法,還是將之繫到腰上。

想來那刀鞘……那刀鞘是如何不見來著。葛嵐回想,才想起這輕魚刀的刀鞘是留在常興港的醫館做抵了。

照理說……他們追回了賣船錢就該去贖回來,可……葛嵐自然是忘了,怎麼戚左使也……

“該不會是……也忘了吧?”葛嵐不自覺地說出聲。

這時候她若是在,定會冷冷地看葛嵐一眼,做出不屑辯解的樣子。葛嵐想到那樣子,不禁失笑。

護持兵的鐵靴聲逐漸遠去,看來是已經放棄了這位包藏禍心的市洲細作,只獵獲了與其勾結的太微國國教護教左使便打道回府。

一個也跑不了不如跑掉一個,當面對的人是戚左使時,即使是他葛嵐也能接受這般道理了——

因為跑掉的一個還能去救沒跑掉的一個!葛嵐的道理比戚左使還要多出一層,他如此想著,便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砂土,循著鐵靴聲去了。

……

入夜,無名客棧的門前停著一架裝飾華美的馬車,不是王公貴族的華美,亦不是大戶人家的華美,而是一種,花哨中有肅穆、繁複中有規矩的奇特風格——在曲羊伯國,連總角小童都知道,這是國教要人的車架。

小棧一樓,燈火昏暗,十多個護持兵圍了兩桌,滿身甲衣隨稍稍蒙塵,燁燁亦非尋常服飾可比。其中,卻有一女子,衣衫破敗、滿臉血汙——

仍換了任何旁的女子,這副樣貌都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惜的,若是再有幾分唯唯諾諾的神色,血氣方剛的後生見了,怕是會當即與那十多個虎狼相的護持兵對質,問他們是欺侮了誰家的閨女。

只是這女子是戚芝萊,她的五官都出落得標緻,卻沒有哪一官是軟弱的——那雙瞳似墨、對眉成鋒,一隻鼻兒好玉琢、唇啟唇闔擲金聲。男兒看她,只覺得英雄亦有窮途日,虎落平陽遭犬欺;女兒看她,更想俠骨須有柔情化,心有旌旗不禁搖。

圍坐在旁的護持兵倒也規矩,戚芝萊身中正氣、叫人難生猥褻之心是一說,她身為太微國國教護持,他日歸位,這些護持兵也是要在她手下討飯吃的。跟著聞相別的學不會,為來日多做打算卻是時時在心中。

客棧一角,靠窗的小桌,一人獨坐,長望窗外,只以後腦勺示以店中他人。

“客官,您要點……”店小二走到近旁,試探地問道。

他還是不回頭,臉對著窗外,聲音隨風飄進來——

“我再想想,茶水先倒上來。”

……

半晌,護持兵桌上的飯盆已經見底,戚芝萊舉起碗將最後幾粒飯趕進嘴裡,望一眼中央空空如也的飯盆,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