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世南微微一笑,向含象殿行去。
“什麼,先生打算出宮?”莫說太后又憂又急,便連一旁的十一娘也覺出乎意料,抬眸審視起這個故弄玄虛好容易深得帝心卻又突然摞挑子的“世外高人”。
“聖上好容易龍體轉安,先生可萬萬不能撒手不顧,先生有何需求但說無妨,我必然一一滿足決無二話。”太后也是真心關切天子的龍體,那畢竟是她十月懷胎的親生兒子,而且更重要的是還沒有傳承帝位的後代子嗣,這要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豈不白白讓賀燁揀了便宜?需知先帝唯有二子,賀衍倘若無子而終,依照禮法只好遵循兄終弟及,這是太后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結果,依賀燁的狂悖脾性,哪會受她把控掌握政權?!
“太后恕罪,草民確已無能為力,草民早稟實情,因法力淺薄,並不能參透亡靈顯世會否記得生前舊事……也不知是否最近宮中傳言紛擾竟至喚醒皇后亡靈記憶,前幾回尚且含淚不語,今日竟然……出口抱怨並與聖上決別!草民雖能勉強施法再召皇后顯靈,只恐非但不能安慰聖心,反而無利於龍體,故只好請辭,望太后允准!”
十一娘這還是首回親耳聽聞莒世南述及召魂秘術,聽得“決別”二字尤其震驚,倘若不是她得以重生的奇遇又未曾“靈魂出竅”過,幾乎就要相信莒世南果然會召亡靈顯世了!因為她死前與賀衍決別一事雖然被天子告訴了貴妃,可也僅限幾人知情,莒世南從何而知?
她固然震驚,太后也呆若木雞,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容忍淑妃四布謠言居然會導致這樣一個結果,裴渥丹當真冤魂不散,只不過一縷魂魄而已,居然膽敢抱怨天子!
可太后固然大為震怒,卻拿裴後亡靈無計可施,又迅速反應過來不能再讓莒世南繼續施法,否則指不定賀衍在亡靈挑唆下,會如何行事!
她睨了一眼莒世南,心頭突生殺意,然而始終還是有所顧忌,畢竟對鬼神天意尚且心存畏懼,倘若殺了“高人”滅口,誰知道會不會遭來天譴?
於是又問:“先生可知皇后亡靈因何抱怨?”
“這……”莒世南稍經猶豫,斷然回稟:“似乎埋怨聖上當日不顧夫妻之情未曾法外開恩,而下旨誅滅皇后父母二族……”
太后長嘆一聲:“皇后也未免過於偏重私情,裴鄭二族固然為她至親,然生違逆之心確為罪不可恕,她是一國之母,理應明白君臣大義不容違背,聖上若是不顧夫妻情份,這些年來又哪會對她念念不忘,並誓告天下再不立後!”
絲毫沒有注意一邊才剛被她“恩服”的十一娘,在袖子裡驀然握緊的雙手。
太后又問莒世南:“先生倘若出宮,欲往何處雲遊?”
“在下深受元公厚情相待,自是……不敢推卻,故願從元公美意,於終南別苑修行。”
人在京郊,倒不懼他傳佈謠言而自己鞭長莫及,太后十分滿意地頷首:“我也十分敬佩先生學識修養,先生若願長居終南,我也便於時常請教。”
斷然許可莒世南出宮,並給予厚賞,太后不忘囑咐十一娘:“今日耳聞之事,切切不可洩露。”
十一娘自然當作耳邊風,轉身就把這事告訴了貴妃。
“如此說來,那莒姓方士果然身懷異術?”貴妃也大覺詫異,又緊緊蹙眉:“只聖上經此一樁,恐怕又會心懷鬱郁,偏偏又才與我起了爭執,下令我不得出入紫宸殿,我也無能開導了。”
十一娘雖疑莒世南不安好心,不過沒有在貴妃跟前提出,因為事情已然到了這番境地,就算貴妃生疑也拿莒世南莫可奈何,只暗暗決定出宮後一定要知會賀湛,讓他必須留心除了元氏兄弟以外,還有誰與莒世南來往頻密。
卻安慰貴妃:“有蘭婕妤居中勸和,聖上應不至於就此與阿姑離心。”
蘭婕妤便是秦桑,天子不僅賜封了她份位,而且特賜封號為“蘭”,只因先帝賜婚聖旨上曾稱渥丹“蘭心蕙質”,而秦桑因為貌若渥丹,方才得此殊榮。
貴妃卻仍然憂心忡忡:“怕是就算聖上與我和解,我之勸慰也難起到作用,唯有姑且一試罷了。”
十一娘也是滿腹憂慮,她雖並不關心賀衍生死好歹,然而分析局勢,眼下太后勢重權固,不僅將禁衛調動緊握於手,甚至已經奪得兵符,賀衍萬一出現意外,晉王顯然有如甕中之鱉生死完全不能自主,晉王若死,就真不知將來有誰能與太后抗衡了,這對於她的全盤計劃當然是百害無益。
當務之急,還是需要竭力保全晉王,但願賀衍還不至於如此糊塗,為一個已死之人而置江山大統不顧,否則十一娘真是連自己都要遷怒上了,當初就不該那麼“溫柔賢惠”,倘若無理取鬧一些,或許就不會讓賀衍念念不忘,閒著沒事幹,死就死了,你說你死前幹嘛和那人決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