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質問,更像是情人間的蜜語,如果忽視那不能自已的哽咽。
“我這一生,唯獨辜負你一人,我怎值得你如此……”就算在這時,也沒有甜言蜜語的表白,那個男人蒼涼的語氣,只有愧疚與歉意。
“或許此生註定有許多遺憾,可我還是格外慶幸能夠與你相識。”
又是長久的沉默,幾乎讓渥丹這個旁觀者都不能忍受沉默之中的濃郁悲悽。
男人卻終是嘆息出來,但緊跟著的又是笑意,竭盡所能的笑,彷彿就像初識的年歲,隔著花團錦簇,卻依然被那樣美好的她震驚,忍不住就唇角帶笑,縱然只是遠遠觀望著。
“既然都來了,就贈與我一幅畫作吧,相識至今,細細想來,彷彿你還沒有將畫作饋贈予我。”
“好。”只有簡單的一個字,渥丹卻看見老師的眼淚一滴滴地打在交握的手指上。
她不忍多看,囑咐僕婢預備筆墨,她看著老師執筆的手劇烈顫抖,許久都不能落筆,她終於忍不住悲愴,乾脆避開了這場生離死別。
接近中秋了,天上不是殘月。
可那一夜的月色,在渥丹的記憶裡,卻是分外清寒的。
她們離開的時候,林宅已經是哭聲一片,但渥丹記得老師雖然眼布血絲,卻沒有淚意。
接下來的很多很多日,老師都沒哭過。
可是卻如行屍走肉,老師再也不覺得餓,甚至也不會察覺渴,她就這麼沒日沒夜的睜著眼,看著日出,直至月移。
琅玡師公急得團團轉,有一天血紅著眼讓人把上清觀的酒都拿出來,拎起一罈,直接塞給渥丹:“丫頭,今日你必須把瑩陽給灌醉了,我寧願看她醉死,也不願看她這副模樣!”
於是渥丹終於聽見了老師的醉話,坦誠著這些年來的遺憾,坦誠著當愛人病逝的愴痛。
酒醒了之後,老師看似恢復正常。
但她的笑容少了,也減少了宴飲,她開始拒見外客,她一日日地把自己封閉起來。
她沒有再提過林霄上,也再也沒有畫過寫意,她不讓人窺見她的悲哀,她把屬於兩人並不頻多的交往,統統深鎖於一個人的記憶。
很多年來,其實瑩陽並沒與藍氏有過任何交道。
渥丹曾經埋怨藍氏。
她看得出來,藍氏對林霄上也是深懷愛慕,否則她作為林霄上的結髮妻子,不會哭求老師去見林霄上最後一面,但藍氏的愛慕,多少自私,固然渥丹不會強求藍氏成人之美,但既然她已經如願以償,為何又要打擾老師本來灑脫的人生?
渥丹那時固執的認為,倘若老師並不知道林霄上對她也有情意,或許遺憾與傷痛就會減少幾分,不至於在林霄上病逝之後,如此悲寂渡日。
可如今的十一娘,依稀懂得了,就算老師一直被瞞在鼓裡,當與愛人生死永隔,也同樣做不到談笑依舊。
她還記憶深刻,老師那年醉酒後,複誦林霄上為她畫作賦詩,一字一句,從無遺忘。
甚至於雖然不曾相見,老師也一直暗暗關注著林霄上的生活。
什麼時候,他又寫了什麼諫策,那些諫策,一字一句,老師皆能背誦。
其實不是從來沒有遺憾,只不過老師的豁達在於,他若安好,我便快樂。
但他若不在了,這個缺憾,再也無法彌補。
十一娘甚至假想,就算老師當年與林霄上終成眷屬,當林霄上不能避免英年早逝,老師依然會如此苦寂。
所以,這不顧一切的愛慕,即便沒有誰辜負誰,最終只能造成傷痛。
又怎不讓她慎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