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皺眉看鄔瑾,感覺鄔瑾從館驛回來,變化很大。
人還是那個人,姿態儀表都還是從前的模樣,但是趕考前的鄔瑾,最有少年人的意氣,自信沉穩,端莊的彷彿是書裡走出來的龍駒鳳雛,只穿斕衫,就把讀書人的風骨顯露盡了。
那個時候,他以為鄔瑾會一直這麼意氣風發下去,解元、狀元,加官進爵,衣紫腰金。
哪知今日見他,竟和秋草一樣枯萎倒伏了。
“鄔瑾,你.你.”程廷收回目光,看向腳尖,“你是不是覺得姑父不是好人?”
他壓低了聲音:“你是不是也聽說了漏泊商向姑父上供的事?”
鄔瑾平靜而且理智的點頭:“他不是好人,但不是因為漏泊商,你所知道的莫節度使,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
他不帶感情,做了很公正的評價:“他是個魔鬼。”
程廷聽了他的話,心又是“咯噔”一下,一顆腦袋止不住的左右轉動,想看看四周有沒有莫府的人在。
沒有,只有他們,和一群看熱鬧的人。
他悄悄鬆了口氣,不敢去觸碰莫千瀾的真面目——這位姑父存了一顆冰冷的心,彷彿從出生到現在就是如此,不去溫暖任何人。
“你不去讀書,我也不去了,我本來也只是想和聆風一起玩,你不想見趙先生和姑父,我就把聆風叫出來,我們三個還去跑馬。”
他想了想,又道:“你也別和聆風一般見識,你看她生起氣來,連節度使都打。”
鄔瑾笑了笑,沒回答,只是向程廷道別,說要去餅鋪幫忙。
程廷攔不住他,只好放任他離去,一扭頭,看到糖人攤子,就掏出僅有的幾個銅板來買了一個,想給莫聆風送去。
在他看來,莫聆風的性情確實古怪,她天生就對生人不感興趣,小的時候都不在奶孃懷裡喝奶,非得奶孃擠出來,莫千瀾抱著她,拿勺子喂。
但那是對外。
對自己人,她比誰都赤誠。
今天莫聆風恐怕也很傷心,他要去寬慰一二,再者也想嚐嚐鄔瑾做的冰糖核桃。
鄔瑾一路往家走,邊走邊覺得心口憋悶的厲害,像是絮了一團溼了水的棉花,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只得強行忍受。
回到家裡,他實在是喘不上氣來,乾脆抬手扯開衣襟,在心口處重重撓了幾下。
那地方立刻有了新鮮的血痕,火辣辣的痛,心裡的憋悶之氣隨著幾道血痕淌了出來,讓他好受許多。
廚房灶上大鍋子裡有水,灶灰堆著一根柴火,讓這鍋水保持了溫熱,他走進去揭開鍋蓋,取出一隻粗瓷碗,舀了一碗水喝下去。
溫水讓他有重回人間之感——他的人間,光明正大,清清白白。
他若是不曾落入莫府,能比現在更光明正大。
人好受了一些,他就趕到餅鋪去幫忙,外頭人自行給鄔家餅鋪換成了解元餅這個名字,買餅的人比往常多了許多,他吊著右胳膊,用左手給人算賬收錢。
鄔母心疼他,想要他家去,他卻堅持要在這裡忙。
忙過一天,他回到家裡時打了兩個噴嚏,似是有些傷風,鄔母連忙給他熬上一碗薑湯,放在桌上慢慢喝,又升起炭火,放在他屋子裡。
鄔瑾喝薑湯、看書、寫日錄。
“元章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一日,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