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片沉寂。
燭火搖動,似是佐證鄔瑾所言,又似是一種無言嘲諷——知州府上還能以蠟燭照明,州府百姓卻已是流離失所,食不果腹。
屋外下起濛濛細雪,寒風掀動六出飛花,分不清雪是往上飛,還是往下落。
在陶知州答應建社倉後,鄔瑾、婁知府、高縣丞便已經告辭,只餘下陶知府與心腹幕僚坐在屋中,商議如何建設倉一事。
陶知州滿腔怒火,分毫未曾散去。
吃進去再吐出來,比不吃還難受。
卻又不得不吐。
他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當了陛下的忠臣,替陛下割去朝廷上的腐肉,就可以平步青雲?果然是個賣餅的破落戶出身,殊不知這官場上的貪腐之風,從來都是上行下效,若是朝中無人,誰敢動用國庫裡一兩銀子。”
他端起茶盞,又喝不下去,“砰”的將茶盞放回桌上:“這回真是陰溝裡翻了船。”
幕僚也道:“鄔通判還是年輕,不知朝堂之上,容不下過清正、剛直之人。”
陶知州走到窗邊,推開菱花格子窗,往外看雪夜。
雪夜不明,便如同波濤暗湧的朝堂,一盞燈立於風雪中,不僅看不清紛爭的局勢,還有熄滅之險。
一個人,想扛起一個清朗公正的世道,簡直是痴人說夢。
“賣餅的目光,只能短淺地看到眼前,長遠不起來啊。”
賣餅的鄔瑾,此時撐著把油紙傘,正在風雪中疾行——他沒帶僕役,沒有轎子,全憑兩條腿,在這官場上走來走去。
亥時已過半,夜闌人靜,鄔瑾走向通判府內衙後門,還未曾收傘,就見門前站著兩個人。
後門廊下掛著燈籠,裡面卻沒有點蠟燭,憑藉著暗沉的天光,他先看到殷南,殷南站在馬前,裹成了個粽子,兩隻眼睛空洞洞的,沒有內容,看人的時候,像在看一段木頭。
緊接著,他看向了站在石階上的莫聆風。
莫聆風正在看門上貼著的對聯,也穿著狐裘,頭上戴一頂毛茸茸的皮毛帽子,聽到腳步聲,立刻望向了鄔瑾。
鄔瑾的眼睛逐漸瞪大,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隨後一點驚喜從心底破殼而出,沉甸甸、暖烘烘的撲向四肢百骸。
一點驚訝過後,便是鋪天蓋地的歡喜。
聆風!
他收起油紙傘,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將油紙傘隨手倚在牆邊,脫掉身上鶴氅,抖開搭在莫聆風身上。
他兩隻手不受控制的哆嗦,手指劃過莫聆風的狐裘時,感覺到了狐裘上的冰冷和潮溼,他的眼睛也隨之潮溼,睫毛瞬間簇擁在了一起。
“你來了。”
“來了。”
鄔瑾伸手去攥莫聆風的手,又急急鬆開,慌忙去懷裡掏鑰匙,開角門上的魚鎖,將兩邊門扇都推開,他一隻手攬住莫聆風肩膀,帶著她往裡走。
十指相扣,他跨過門口,隨後扭頭對殷南道:“馬牽進來,先栓到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