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響起不連貫的壎聲,是澤爾在奮力吹壎。
“嗚嗚——噗——”
聲音斷斷續續,比起莫聆風剛吹壎時,更為刺耳——莫聆風氣息不足,吹幾聲便要歇息,澤爾卻是氣息十足,可以沒完沒了,吹個不休。
壎聲中,夾雜著幾聲士兵的臭罵,等澤爾出這屋子,立刻就會迎來一頓胖揍。
莫聆風浸在水裡,將燥熱壓退,伸長手臂,從澡豆盒上拿起信,繼續往下看。
信上的鄔瑾,正在以超乎常人的目光,勘破朝局,並且冷靜地剖析其中要害。
“太子與魏藩之爭,宗親、朝臣兩頭亂靠,只顧陽奉陰違,爭權奪利,上行下效,各州也是亂象層出不窮,致使皇帝坐於御塌之上,政令難通,縱有心,也無力。
自然,皇帝這番用心,朝堂之中,也有機敏者看破。
只是伴君如伴虎,皇帝與宗親是血脈相連,今日皇帝要整治,來日卻可能反覆,不如裝作看不清楚。
皇帝缺一個人——這個人要為國為民、不畏生死、剛正不阿,要不為他人左右,甚至要無怨無悔,他日甘願引頸受戮。
因為將來新君上任,便是走狗烹,良弓藏之時,新君必須殺這人,以撫慰不滿已久的宗親之心,重修與宗親的關係。
皇帝用我之意,悉數在此。
聆風,我已入棋局,你可落子。”
寫到此處,他筆鋒忽的一轉:“今日下值,從小販手中買得兩支芰荷,插入賞瓶中,立在案頭,花影、清風、筆墨皆落於紙上,我才有片刻心安,否則夏日波瀾不止,真叫人疲憊。
元章三十年六月初十,鄔瑾。”
莫聆風捏著信紙,眼前浮現鄔瑾坐在案前寫信的模樣。
窗外蟬鳴聲聲,晚風拂過案前荷花,落在鄔瑾握筆的手上,他的眼神是她熟悉至極的溫潤,完美無瑕、平靜無波。
而他身形也一定筆直,如同山嶽,不懼刀斧加身,甘願入局為棋子,為百姓做微末之事,為她遮風擋雨。
她將信一字不落的再看一次,隨後將信浸入水中,看著上面字跡散開,糊成一團,再也看不清楚上面寫過什麼,才撈起來,在手裡一攥,丟到地上。
澤爾吹壎的聲音小了,低低的“突”了兩聲,就“突”不動了,嘀咕了幾句羌語。
殷南讓他說人話,他便改口說了一句“太熱,想喝水”。
而殷南十分冷酷的回答“忍著”。
澤爾顯然忍不住,很快響起了開門之聲,門還未關上,就有埋伏在一側計程車兵撲住澤爾,和他扭打在一起。
片刻後,屋外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殷南無聊踢石子的聲音。
莫聆風抓一把澡豆洗臉沐浴,洗過之後,起身將頭髮擰乾,隨手一挽,又拿乾淨巾帕擦乾身上水珠,穿上一身鵝黃色紗衫,趿拉著鞋,叫道:“殷南,中午吃什麼?”
“肉湯麵。”殷南推門進來,收拾殘局。
莫聆風一聽到“肉”字,洶湧的食慾立刻減半,等到飯菜送來,果然是肉湯麵,幸而不是熱氣騰騰的,否則她將一筷子都吃不下。
她抄起筷子,吃了一口,對殷南道:“等回去了,咱們拿冰碗吃乳酪,把荔枝糖水放到冰鑑裡,桃子湃到井水裡,再讓廚房做冷淘,吃個夠。”
殷南吸溜一下口水,重重“嗯”了一聲。
肉湯麵不是滾燙的,但莫聆風也吃出了一頭汗,吃過之後,她伸長脖子往外看了一眼,就見太陽白花花的曬在地上,曬出了扭曲的熱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