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於御榻上,兩道長眉,利劍一般簇於眉心,面上雖無怒色,然而目光鋒銳,嘴角向下,不怒而威,令人不敢直視。
他看向太子,再掃向魏王,不急不緩道:“呂仲農,把你們三司的話,再說一遍。”
“是。”計相呂仲農垂首道,“現如今徭役,丁男五十歲免役收庸,田稅上戶一石,中戶七鬥,下戶不過四鬥,此法雖能藏富於民,卻使國朝難以為繼,三司商議過後,認為田稅可改為上戶兩石,中戶十鬥,下戶六鬥,可解國庫之艱。”
皇帝面上,依舊不辨喜怒,睨一眼太子:“太子,你看如何?”
太子趙湛雖然年輕,但已歷練的八風不動,又與皇帝多年君臣父子,從皇帝緊繃的眼睛,便可知皇帝不悅,他略一思量,拱手答道:“臣敢問呂計相,除此之外,可有其他辦法?民生已是多艱,再加賦稅,更是難上加難。”
呂仲農無奈搖頭:“橋頭市井,都已設定了上下鎖稅,能收的都收了。”
趙湛沉默半晌,向皇帝道:“此等大事,臣本不敢輕言,只是事涉百姓,臣以為還需多商議。”
魏王趙旭亦是棋盤之上多年弈手,不是省油的燈,本是不動聲色,此時聽趙湛廢話一通,心中暗恨太子奸猾,嘴上卻道:“殿下老練,何不出個主意,一解燃眉之急?”
其實辦法多如牛毛,抄幾個市舶司,將宗室祿米減去兩成,都能解此急,然而無論如何,都得罪人。
不得罪人的,只有從百姓頭上刮油這一條。
民賤如螻蟻,有口難言,無處伸冤,更不會對朝局、黨爭,有絲毫影響。
太子道:“此等大事,臣不敢妄言,還請陛下示下。”
皇帝眉間印記更深,兩腮緊咬,目光越發犀利,不悅之意,已溢於言表。
他看了看自進來之後,便一直立在眾人身後默然不語的鄔瑾。
“鄔瑾,你以為呢?”
此言一出,幾人都悄然扭頭,以餘光去看鄔瑾。
鄔瑾正立於宮人送風之處,衣帶隨之飄動,金狻猊香爐之中,煙氣隨風跌撞在他官袍之上,眾人回首這一望,對這狀元郎的樣貌都是一嘆。
鄔瑾拱手道:“加賦田稅之事,本無臣置喙之地,只是臣微末出身,略知民情,計相加賦之前,若有一事不為,也是無濟於事。”
皇帝眉頭略略鬆動,撫須道:“說來聽聽。”
鄔瑾道:“天下賦稅不均,豪強田多稅少,貧弱者地薄而稅重,縱然加稅,富者隱田漏稅,加之貧苦百姓,不僅稅錢零星,不足以充盈國庫,更會壓垮百姓。”
他看向呂仲農:“計相加賦前,還需重新丈量田地。”
三司等人,面色驟然鐵青,目光冷厲地看向鄔瑾,只是礙於皇帝在上,不能此時詰問,但對鄔瑾痛恨之情,已經不可挽回。
好一個鄔瑾。
入朝不過一年,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打在他們的痛腳上。
若是提起田地,這滿天下的權貴,沒有一個能洗脫乾淨。
皇帝臉色越發深不可測,沉吟半晌:“若是真無其他法子,就按鄔瑾所說,先丈地,再加賦。”
呂仲農咬牙道:“陛下,臣等還商議了一策,便是宗親祿米——”
他一邊說,一邊琢磨出去之後,該如何將得罪宗親一事圓轉,同時恨不能生啖了鄔瑾。
太子掀動眼皮,看一眼鄔瑾,暗道一聲:“醉翁之意不在酒,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