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不由眼前一黑,心中悲切難忍,勉強穩住腳步,疲憊不堪向前挪步,心頭已經痛到了極致。
他、她,他們也曾這般自在過。
紅色霞光從天邊褪去,青色天光徐徐湧來,京都城中的雕欄玉砌,碧瓦飛甍,都收斂鋒芒,藏入光影,只剩下一個扁平淡薄的影子。
京都忽然沉默,一切都是灰色,人物、人心、人影,冷而無依。
這種黯淡只有一瞬,倏地,燈火依次亮起,京都漂浮在粼粼火光之中,流光溢彩,弦月疏星,都掩在絢麗的彩燈之下。
鄔瑾只覺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好像是多年前,與金虜剛開戰時,他在莫府九思軒中質問趙世恆,也是如此疲憊寒冷。
那時他言之鑿鑿,說自己「不會束手就擒,不會把別人的性命當做棋子,當做草芥」,信誓旦旦,說「革囊眾穢,爾來何用?寧棄之」。
那時趙世恆坐著,看著他歇斯底里,而自己到如今,才能明白趙世恆那時的無力與疲憊。
是沉默共謀,趁機將濟陽郡王的罪證公之於眾,還是成為第二個趙世恆,與莫聆風同走一條血路?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另外的路,可以使他力挽狂瀾?
他走回家中,推開門,邁進院內,不過兩三步,腳下就一個踉蹌,筆直摔了下去。
老僕剛剛掌燈,見他好似患上惡疾,猛地倒在地上,驚的油燈落地,一盞桐油淌的遍地都是。
「大爺?」老僕奔過去攙扶,鄔瑾掙扎著爬起來,咬牙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到院中椅子裡:「沒事,點燈。」
老僕不敢多言,拾起油燈,重新去添油放燈芯,用竹批片點起火,走了回來,低聲道:「大爺,去屋子裡坐吧,裡面升了火。」
鄔瑾點頭,兩隻僵冷的手抓住椅子扶手,往上撐著起身,屁股剛抬起來,就重新跌坐回去,再加把力氣,才把自己撐起來。
老撲連忙伸出一隻手,攙住鄔瑾。
鄔瑾扶著他的手,略一定神,隨後鬆開,邁步走向書房門口,連推兩下,才將門推開。
「嘎吱」一聲,書房門開,他從老僕手中接過油燈,低聲道:「沏壺熱茶來。」
老僕領命而去,他邁步進書房,將油燈放在桌案上,見上面擺放著今日的四張小報,便拿起一張細看,看過後,立刻像是吃錯了東西,噁心欲嘔。
筆者極盡能事,詆譭莫聆風和娘子軍,凡是功績,都予以「美色」之功,凡是美名,都以「脫衣」為名,將戰場鮮血、廝殺,輕描淡寫,改做女子風流韻事。
這些人,從未在寬州堡寨中見過血,卻能以筆為刀,殺人不見血。
他丟開手中這張,再換一張,依舊是如此,再換,還是。
莫聆風的威名,在小報的誹謗之下,不出三日,都將變作糞土,成為天下人笑柄。
不必細想,也知後面有一隻手在操控,只要莫聆風身敗名裂,再要處置莫家,就能名正言順。
抓起小報走到火盆旁,他拿起火箸撥開灰,露出紅炭,將小報點燃,燒做灰燼。.net
這天下的汙濁,豈是一把火能夠燒的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