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知道臟腑嬌弱,縱然李一貼隱瞞,他也能切實感受到難以消弭的痛意。
這股痛不同尋常,包裹在皮肉、骨頭、血脈中,揉不到、摸不著,散不出去,五臟六腑漚在這股痛意裡,逐漸發黑、發臭、腐爛。
李一貼說似曾相識,或是莫千瀾曾遭受過的一切,正在他身上重演。..
也許從前的莫千瀾,並非如今的莫千瀾,是身體裡的疼痛將其漚壞了。
鄔瑾忍受痛意,挺直腰桿,邁出腳步向前走。
地面牆角悄然凝結了白霜,雖未曾下雪,冷意卻在堆積著枯枝敗葉的旮旯角里,在破敗的磚瓦縫隙中,在鏽住了的鈴鐸上。
他一隻手提著衣襬,恍惚間回到了元章二十二年秋,他獨自一人,從禾山縣館驛前往佳縣報信,也是如此步步驚魂,天地間寂靜的可怕,沒有蟲鳴鳥叫,沒有人聲,風移影動,只剩下他走在陰謀詭計中。
那時候,他是莫千瀾屠戮中至關重要的一環,這一次,他是否也是?
一陣風起。
風又冷又厲,野蠻無禮,刮在他身上,試圖切割的他體無完膚。
他頑抗,不肯屈服,步步前行,冷風不肯放過他,碾遍他全身,他費力走回前堂時,手腳開始發軟。
他整頓衣裳,不讓人看出疲憊之態,走進屋中。
鄔母聽到腳步聲,迎到門口:「熱湯麵好了,快來——」
她打眼一看鄔瑾,見那白色斕衫竟然空蕩蕩掛在他身上,不由喉中一哽,愣在原地。
怎麼......怎麼瘦成這樣了?
受杖後的那些日子,他是如何捱過來的?
若是自己不曾逼迫他去春闈就好了。
若是讓他遂自己的心願,等上幾年再去春闈,不在京都中碰到莫聆風入獄一事,是不是他就不會死諫?
鄔母只覺眼前燈火都隨之暗了下去,那種為人母的自責、心酸、難過,鋪天蓋地壓到頭頂,彷彿隨時都能把她壓入冰冷的地獄裡去。
「吃麵......」她扯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快進來吃麵......阿孃、往後你好好的,就行了......」
她再說不下去,屋子裡這樣暖和,她還是凍的受不住,從裡到外的冷,伸手要攙鄔瑾時,鄔瑾卻自己跨過了門檻,笑道:「好,阿孃做的面,我快兩年沒吃過了。」
他一笑,父母也跟著笑,鄔父道:「回來了就好,往後常吃。」
面擺在隔間方桌上,碗中湯鮮香,羊肉軟爛,在灶上用活水熬了大半日,再將面放進去。
炭火挪到了桌下,鄔父怕鄔瑾出汗,用灰堆了大半,正好不溫不火。
鄔母怕他膩,專門放了一小碟鮓魚在一旁。
鄔瑾拿起筷子,吃了兩筷子羊肉,喝了一口湯,挑起面來吃了兩口,吃到這裡,就吃不動了。
明明餓,明明亟需吃下去,腹中卻開始翻湧,彷彿是皇帝所留下的另一種折磨。
但他沒放下筷子,而是繼續吃肉喝湯——非吃不可,他不能做第二個莫千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