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並未去找程廷。
前堂爆發出陣陣驚呼和大笑,又處處是人,戲臺搭起來了,唱戲人滿場飛,鑼鼓聲聒耳,鄔瑾疼痛難忍,眉頭不自覺擰了起來。
定了定神,他讓胖大海帶他去僻靜處休息,胖大海想了想,立刻扶著他,穿過二堂西門,從抄手遊廊出去,進一間廂房。
廂房本是給客人小憩,屋內一應俱全,但因離前院遠,後院近,外面是一座竹林,在冬日沒有景色,便無人來此。
胖大海叫來下人添炭上茶,鄔瑾在火盆邊坐上片刻,五臟六腑因震盪帶來的痛楚漸漸平復,臉色隨之舒緩,喝一盞熱茶,頭腦也清明不少。
胖大海又從程廷房中搬來幾冊嶄新的書,鄔瑾抽出《公羊傳》翻看,看到莊公四年,放下書,閉目養神。
窗外忽然傳來一連串的孩子叫聲,胖大海在一旁候著,見鄔瑾睜眼,連忙道:「是幾位少爺進去了,我去請他們出來。」
「不礙事,」鄔瑾擺手,「我好多了。」
他走到窗邊,推開板欞窗往外看,先看到了快要六歲的豹奴——豹奴像娘,精明強幹,他一眼就能認出來。
豹奴衣裳皺巴巴的,腳下皮靴子沾著一圈草屑,從地上撿起一根斷裂的竹枝,兩條腿夾住,高喊一聲「駕」,便在竹林裡策馬奔騰,奶嬤嬤急的叫祖宗,他充耳不聞,還拿雪球和程家的孩子互打。
一個小孩讓雪球砸在後背,摔了個大馬趴,捏在手裡的一個泥人隨之斷成兩截,小孩疼痛之餘,又懼怕自己的娘,把嘴巴一咧,哇哇哭了起來。
豹奴騎著竹馬,說他「癩皮狗,沒氣魄」,又給他支招,說「躲到外祖父那裡去」。
一群孩子丟下竹馬往外跑,豹奴跑過窗邊時,停下腳步,仰頭看向鄔瑾:「您是鄔狀元嗎?」
「是,你認識我?」
他像個小大人似的點頭:「認識,學裡有您的畫像,但是畫的不太好,您比畫像上好看多了,三舅舅也經常說起您,您不在前面,怎麼到這裡來了?」
「我在這裡休息。」
「我娘要打我的時候,我也經常在這裡休息——」
有個小孩扭頭叫了他一聲:「大表哥!」
「來了,」豹奴回頭喊了一嗓子,又對鄔瑾道,「您不能回京都去做官,一定很傷心。」
他看鄔瑾就像是看一隻仙鶴落到了雞窩裡,很惋惜的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雞蛋,踮起腳遞給鄔瑾:「給你個喜蛋。」
「多謝你。」鄔瑾笑著接在手裡,見那雞蛋和一般的喜蛋不同,上面寫滿吉祥話,再一看豹奴,已經狂奔著離去了。
他將喜蛋收在袖中,走出廂房,進竹林裡去。
竹葉落盡,冬雪已經踏的滿地狼藉,竹根一部分***在外,盤根錯節,甚至嵌入牆院,寒氣由此蔓延至屋內、地底。
這種裂痕在程家,不顯凋敝,反有一股蠻橫的生命力。
鄔瑾抬腳慢行,胖大海在後面跟隨,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
一張石桌上也滿是積雪,凹下去幾道小指痕,他走過去,一時興起,兩掌合攏,揉了個雪球。
他沒有和人打過雪仗,手裡團著一團雪,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覺得凍手。
將雪球放在桌上,他又攏一個,這回將雪球衝著圍牆丟去。
忽然一個雪球凌空而來,兩個雪球相撞,在半空中砸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