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瀾精神不濟,勉強支撐著不讓自己昏睡過去。
「後日和談,我已部署好,讓金虜保莫家十年,這十年之中,皇帝投鼠忌器,不會妄動——」
他取出帕子,掩嘴咳嗽,察覺到唇齒間血腥氣,心中又是一涼。
囫圇著將帕子塞入袖中,他取出小瓷瓶,倒出藥丸吃了一把:「十年之後,情形難料,我想從濟州碼頭運貨回來,在寬州辦作坊,無論日後情形如何,都能保命。」
程泰山的茶已經端到嘴邊,聽到「作坊」二字,茶猛地一顫,裡面茶水盪出茶盞,撒了滿手,連衣裳上都有茶漬。
他放下茶盞,拿帕子隨手一擦,見莫千瀾兩眼下方一片烏青,臉上透著青白顏色,知他活的不容易,心中不忍。
可私建作坊,製作弓弩、甲冑等物,是造反死罪。
難怪莫千瀾要先對不起他。
他忍不住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莫千瀾搖頭:「和談之後,一旦金虜勢弱,皇帝必定對莫家動手,沒有作坊,便是束手就擒,倘若金虜毀約和談,皇帝必定棄堡寨於不顧,沒有作坊,也是等死。」
他看著程泰山憨厚的面孔,心中有歉意——他必須來求程泰山,一旦他死了,聆風和鄔瑾,都沒有這份情誼能使程泰山為莫家鋌而走險。
屋外喧囂聲聲入耳,程泰山嘴唇緊抿,只覺出兩個字——危險。
他和莫千瀾對這危險心知肚明,他也對莫千瀾的困境心知肚明,更對莫千瀾的為人心知肚明——不是萬不得已,他不會來求自己,他寧願自己鑿開一條河,讓寬州也有碼頭,都不會讓程家陷入危機。
無論是死是活,他都不能拒絕,也不應該拒絕。
莫千瀾是他從小到大的好友,程家能在寬州興盛不倒,他在官場能夠穩如泰山,暗中都有莫千瀾身影。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會跳下去。
香爐煙氣成為無聲羅網,菊花會有暗香襲人,炭火最容易有燒手之患,簷下鈴鐸響如鳴金。
他定下神魂,看著莫千瀾,相信他們二人聯手,可以在刀劍之下存身。
「不容易,」他深吸一口氣,「太難了,銀子是其次,在碼頭上瞞天過海最難,這不是漏舶商拿點銀子就能擺平的東西,一個不甚,就會粉身碎骨。」
莫千瀾沉默片刻:「所以我需要你掌控濟州,我的人可以隨你前往濟州,聽你呼叫,碼頭上劉家、石家,也盡數可用,買來的東西化整為零,再運回寬州。」
程泰山點頭:「你安排的很妥當。」
如果出事,劉家是漏舶商,可以送出去頂罪,而且據他所知,石家的船貫穿南北,很分散,還有一些船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是石遠的。
他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我會在濟州納一房妾室,借寵妾滅妻之名與家中斷親。」
「沒這個必要,」莫千瀾起身,站到窗前,推開軒窗,任憑寒風沾身,醒一醒神,「相信我。」
程泰山立刻起身,「啪」地關上窗,一把將他按回椅子裡:「一把年紀了還裝什麼仙風道骨,別給吹散架了!」
莫千瀾「哈哈」兩聲:「哪裡就老到這個地步了,我總覺得阿尨還小呢,再說咱們兩個差不多年紀。」
程泰山望著他幞頭下露出的花白頭髮,嘆氣道:「頭髮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