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園,東橫街上最大的一座宅院,大順朝威名赫赫的安國公府邸。
去年秋天,國公爺陳遇安領命前往東海剿伐海寇,皇帝曾來過和春園,親送陳遇安出征。當時的國公府修緝一新,又得了西邊御賜的一大片園子,一時風頭無兩。
也不過半年,和春園就黯淡了。
大順朝的出征艦隊連打了兩場勝仗,突然在海上遭遇風暴,指揮艦失蹤,首領將軍陳遇安下落不明。
訊息傳到國公府,女眷們當場哭暈了過去。
聖恩猶在,但和春園門口的石獅子到底是無精打采了。
一輛青灰頂馬車踏過東橫街石板,向和春園的方向徐徐前來。夕陽西下,馬蹄踏踏,驚動了歸家的行人。
馬車的窗簾子悄悄掀起一個角,露出一張明豔英氣的小臉。
“快看,安國公家二小姐回來了!”
行人紛紛駐足相望,目送著素頂馬車答答而去。
有老人惋惜地搖頭:“可憐國公爺至今生死未卜,這二小姐不懂事啊,女人怎麼能上船呢?”
又有人說:“聽說指揮艦在海上整整漂了四五個月,被漁民發現時,偌大的艦上,只有二小姐一人。”
旁邊亦有行商的插嘴:“我認識些胡商,曾有聽聞,他們管這種叫幽靈船。”
“幽靈船?聽著甚是詭異,又是何物?”
“我也說不清楚,只知天地神奇,有海神秘力致幽靈船飄零於深海之間。偶有活命之人,皆會失了記憶,不知一船人為何而終。”
路人嘆息:“如此說來,二小姐也是命大了。”
老人眯起眼睛:“還未成年的黃毛丫頭,命再大又有何用。國公爺凶多吉少、大小姐紅顏薄命,留下孤兒寡母,這國公府……怕是運數已盡。”
陳木枝手一揚,簾子從指間落下,將紛擾的世界隔絕在外。
馬車裡坐著國公府的僕婦,一臉尷尬望著陳木枝:“二小姐別往心裡去,這些市井小民慣會說些閒言碎語,當不得真。”
明媚的笑意在陳木枝臉上漾開,她的確沒往心裡去,嬌聲道:“張記餅店還在啊,嬤嬤記得叫人買玫瑰蒸餅。我想吃。”
原來是掀簾子看餅店。一路都未開口,一開口就惦記吃,瞧上去還是以前那副德性。
田嬤嬤不由暗暗冷笑,嘴上卻塗了蜜:“天可憐見,二小姐在海上漂了小半年,真是受苦了。想吃什麼儘管跟嬤嬤說,嬤嬤立刻就著人去買。”
說完,還扯著衣袖掖了掖眼角,表現出特別真實的傷感。
陳木枝似乎是沒發現田嬤嬤內心的輕視,也表現出特別真實的遲鈍,微笑著點了點頭。
田嬤嬤戲猶未盡,拉著陳木枝的小手:“真不知道二小姐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也不知道。”
“小臉都瘦了。”
“沒瘦。”
陳木枝趁機抽出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
眼見著馬車到了和春園大門前。
夕陽下,黯然的和春園被抹上瑰麗的金邊,硃色大門上的金漆獸面錫環也發出久違的迷人光澤。
不僅和春園煥發光彩,門口站著一大群僕人僕婦,圍繞著一名三十歲不到的美貌婦人,也是和春園久違的熱鬧。
馬車停穩,一名僕婦上來打了簾子,陳木枝還沒下車站穩,美貌婦人就哭著撲了過來。
“嗚嗚嗚,木枝,我苦命的木枝啊……”
“母親,母親啊!”陳木枝也撲了上去,二人久別重逢,抱成一團。
不過陳木枝沒有“嗚嗚嗚”,目前她演技還沒到爐火純青,對著王氏,發揮得還不算太好。
二人真情假意地敘了幾句舊情,王氏扯出素絹子掖了掖眼淚,又要去替陳木枝擦拭時,發現陳木枝俏臉上乾乾淨淨,完全沒有淚痕。
王氏不語,收了絹子,又扶陳木枝,柔聲道:“回來就好,咱們進屋細說。來,跨過火盆子,去去災禍,從此順順利利。”
兩名僕婦端了一個小火盆子過來,放在大門外。火燒得不旺,炭也是上好的,沒有煙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