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的睫毛隱約顫動了一下,肖崇言又加上一句,“是我開車撞到了你,才害你失憶,我說過,我會負責。”
阮景還在思索間,肖崇言已經轉身上了車,副駕的門從裡面被開啟,他傾著身子,將副駕上的西服外套隨手扔到後座,而後看向阮景說:“上車吧。”
他態度溫和中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卻對她沒有絲毫惡意,阮景一向相信自己的洞察力,從善如流地坐了進去。
肖崇言等她繫好了安全帶才打著火。
阮景偏頭看向他晦暗不明的側臉,“我們去哪兒?”
肖崇言偏頭瞥了她一眼,“我家。”
阮景一滯,“會不會不太方便?”
“不會。我自己住。”
“就是這樣才會不方便吧。”
阮景又看了他一眼,男人專心致志地開著車,華燈的輝光掠過他的面上,描摹出他俊逸的眉眼,阮景看不懂他是真沒聽懂還是假裝。
肖崇言騰出一隻手開了暖風,“離到家還有一段時間,你可以先休息一會兒。”
阮景搖搖頭,“沒關係。”
話雖如此,車內的暖風打得很足,座下是純白的羊毛墊子,這種溫度十分催眠,阮景還是忍不住睡意襲來,漸漸地閉上眼睛,陷入昏沉中的最後一眼,是男人把在方向盤上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指。
她緩緩墮入夢中。
眼前是刺眼的光,光芒中心,站著一個男人。
阮景看不清他的臉,只那一雙洞黑的眼睛,似聚攏著世間千種光華,卻也不得不盛著萬種悲慼,那樣沉重的注視,令她的心驀地刺痛,無法忍受,霍地睜開了眼睛。
——頭頂是雪白的天花板,空氣溼潤,隱約夾雜著百合的幽香,風捲著白窗簾有規律地揚著,一陣嘩嘩的滾動聲傳來,阮景側了側頭,一個小護士推著車走進來,熟稔地往她旁邊的輸液架上掛了一個點滴瓶。
小護士一低頭就看見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審視般地看著她,嚇了一跳之後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對阮景笑了笑,“你醒了,等我一下,我去叫醫生。”
阮景抿了抿嘴,手撐著床坐了起來。
護士走得急,門沒有關,外面的走廊上時而掠過幾個醫生護士,或者穿著病號服的病人,阮景低下頭,自己也穿著同樣的病號服,胸前清晰地印著“柳川市中心醫院”幾個紅色的字。
柳川市,離京都不遠,是個風景秀麗的文化古城,可是阮景十分確信,她從來沒有來過柳川,更不要說進了柳川的醫院。
她頭腦混沌,一時間千頭萬緒也不知該從何理起,這種無措感令她陷入了一種緊繃的情緒,以至於有人在門外突然發聲的時候,阮景手驟然抓緊了白床單,情不自禁挺直了腰背。
病房裡進來了四五個人,為首的是一箇中年男醫生,拿著日誌本,日誌本翻開一頁,醫生一邊低頭往上寫著什麼,一邊例行公事般問她,“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哪裡疼?頭還暈不暈?”
交通事故年年有,這個女孩兒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只受了點皮外傷,肇事者反應及時,立刻將人送來醫院,只是不知為何,她昏迷了兩天才醒過來。
醫生又說:“如果有頭暈、耳鳴,不用擔心,這些都有可能是後遺症,修養一陣子自然就好了。”
阮景默不作聲地端詳著他,微沉著臉,似乎在判斷面前這個人的危險性。
沒有聽到意料之中的回話,醫生的視線終於從冊子中拔了出來,病床上的女孩面容白皙,嘴唇更是抿得蒼白,盯著他似有幾分警惕,渾身有一種異樣的違和感,可是又叫人說不出來哪裡不對,他狐疑地推了推眼鏡,“怎麼了?難道是失聲了?不應該啊,車禍的後遺症中失聲是很罕見的。”說著,他走上前來,將聽診器取下來準備檢查一下。
阮景伸手攔住,緩緩張開了口,音色帶著乾燥的啞,“是誰把我送到醫院來的?”
醫生還沒張口回答,門外便傳來了一個格外溫柔的女聲——
“肖先生你又來啦,病人已經醒了,你快進去吧。”
門“吱呀”一聲開了。
緊接著,一個男人的身影不緊不慢地出現在門外。
他身量修長,略微消瘦,襯衣下卻依舊有分明的肌肉隱約繃起,領口的扣子系得闆闆正正,只露出半截喉結,目光掃過她時,微微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彷彿是屋內的人有些多,令他覺得憋悶,他伸出手小幅度地拽了拽領帶結釦,站定在她的病床前。
“是我。”他聲音悅耳,似乎含了點歉疚——他在門外聽到了阮景的問話,“對不起,是我開車不小心,連累了你,我會負責任。”
阮景仰頭看他,優雅、矜持,這是她對這個男人的第一印象,她頓了一下才問道:“你是誰?”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卻又立即移開了眼神,從懷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銀白色的紙張上用楷體印著“肖崇言”三個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寫著“濱江市看景心理諮詢”。
“肖崇言,心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