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掌珠懷孕，林清屏和梅麗請了保姆並且輪流前往西南去照顧她。</br>8月，掌珠生了個女兒。</br>梅麗高興得抱著孫女愛不釋手，完全捨不得放下。</br>這下終於如了她的願，自己沒能生女兒，兒媳給她生了個孫女，她可算實現自己好好打扮“小公主”的夢想了。</br>名字是武老取的，叫爭舸。</br>這名字和顧鈞成一律取成如珠如寶的風格大不相同。</br>但顧鈞成和林清屏真是這麼想的。</br>尤其林清屏，20歲開始一路拼搏。</br>有時候她也在想，這麼努力是為什麼？好像她前世今生兩輩子都在努力掙錢，不曾停歇。</br>前世，一生心血全都被至親之人吞沒，她落得個含恨病榻的下場。</br>這一世呢？</br>她奮鬥半生，願意為志遠和掌珠託舉起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倆孩子完全可以啥事不幹，好好當爸媽掌心裡的寶貝就能躺平一輩子，但這倆孩子卻如此爭氣。</br>志遠從小優秀且奮進她知道，她沒想到的是掌珠。</br>掌珠打小千寵萬寵地長大，尤其顧鈞成，簡直對這個寶貝女兒百依百順，本以為掌珠會長成個嬌嬌兒，她甚至想過只要不長歪就謝天謝地，誰想到，這孩子竟然有這麼堅韌的品質。</br>掌珠產假休完就投入了工作，林清屏和梅麗還是輪流去陪伴掌珠，幫她帶爭舸。</br>掌珠和武睿恆工作都特殊，林清屏索性選擇退休，公司請了職業經理人，梅麗有樣學樣，兩姐妹的生活重心都轉移了。</br>當然，去看望爭舸的，常常還有武天嬌一起。</br>武天嬌和沈專家沒有再要小孩，兩人始終二人世界。</br>武老也曾操心過這個問題，但這是沈專家和武天驕共同的決定。</br>沈專家這麼和武老說的：這一生，看盡風雲，能重新擁有天嬌相伴，是上天對他格外的恩賜，對他來說，已經足夠。</br>武天嬌便對爭舸喜歡得不行，時常飛來飛去地去看爭舸，勤快得和梅麗有得一比。</br>爭舸一歲零兩個月的時候，林清屏和梅麗把人帶回了首都，給首都的親戚朋友見一見。</br>時逢大閱兵。</br>顧鈞成受邀到現場觀看，林清屏帶著爭舸和志遠一家在家裡看電視直播，後來，顧有蓮帶著小麥一家子也來了，家裡瞬間熱鬧起來。</br>原本爭舸和瑤瑤、麥芽糖蹲在地上玩的，閱兵開始以後，爭舸就開始盯著電視機了，指著電視機裡穿軍裝的官兵方陣喊“爸爸”。</br>林清屏笑著哄爭舸，“爸爸在哪裡呢？”</br>武睿恆今年確實在閱兵佇列裡，但這麼多人，哪裡知道是哪個？孩子估計是隻認衣服不認人，看見穿軍裝的就以為是爸爸。</br>爭舸卻急了，掙脫林清屏的手，搖搖晃晃要跑到電視機前去。</br>林清屏不許她去，離電視機太近對眼睛不好。</br>爭舸更急了，一個勁往前撲。</br>突然，爭舸的小手又指著了，焦急地直喊，“爸爸！爸爸！”</br>“還真是小小武呢！”志遠也道。</br>林清屏仔細一看，只看見空軍方陣一閃而過，卻沒能看見武睿恆在哪裡。</br>“真是姑父（姨父）！我們也看見了！”瑤瑤和麥芽糖也說。</br>“不知道爸在現場看得清人臉不，這回肯定會誇小小武了。”志遠笑著說。</br>“難說。”林清屏也笑了，顧鈞成對武睿恆有時候真是要求過於苛刻了，“沒準啊，他會和睿恆來一番想當年。”</br>想當年，老顧同志也曾這樣領著他的方陣接受檢閱。</br>不知道，在現場的他，看見日新月異的變化是激動振奮，還是感嘆廉頗老矣？</br>當電視機裡，戰鬥機在藍天畫出彩色的拉煙，三個孩子都興奮得拍起手來。</br>林清屏的自豪感也油然而生。</br>“奶奶，好漂亮好漂亮，我長大了要去開這樣的飛機！”瑤瑤在林清屏面前蹦跳著說。</br>林清屏微微一笑，“好啊，我們瑤瑤努力。”</br>孩子只知道彩色拉煙好看，卻不知道，戰鬥機搏擊長空的盛況裡，有她掌珠姑姑以及和掌珠一樣無數飛行器研發人員前赴後繼、無怨無悔的熱血和青春。</br>很多人不知道。</br>連顧有蓮都不知道掌珠到底是幹什麼工作的，只知道她在外地。</br>但顧有蓮也從來不問，身為顧鈞成的姐姐，早已經習慣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什麼該知道，什麼不該知道。</br>志遠看著電視機裡戰鬥機的表演，也是充滿神往的表情。</br>林清屏忽然想起他小時候的夢想。</br>“志遠，你覺得遺憾嗎？”她知道，曾立志當空軍飛行員的他，是因為她的病，忽然改了理想。</br>志遠的目光收回，“媽，我這一生完美得像做夢一樣，我怎麼還會有遺憾呢？如果非說有……”</br>他頓了頓。</br>林清屏不由收緊了目光。</br>志遠笑了笑，“如果非說有，就是時間過得太快，我怎麼就四十多了呢？我還想多當幾年媽的寶貝兒子，纏著媽要好吃的。”</br>林清屏嗔他，“你八十歲也是我兒子！要吃什麼和我說！”</br>這一年，志遠43歲，已經是主任醫師，在整個行業裡都算得上首屈一指。</br>當晚，顧鈞成回來，臉上泛著紅。</br>林清屏原本以為他喝酒了，他卻說沒有，是高興的。</br>“林清屏。”他握著她的手說，“真好啊！真好！”</br>他眼中含著淚，“比我那時候好多了，真是太高興了，高興。”</br>他激動得甚至語無倫次。</br>林清屏懂他。</br>她永遠記得當年第一次去邊防探親，他寫在筆記本上的字。</br>她也僅僅握著他的手，有力，溫暖，“顧鈞成，你做到了。”</br>顧鈞成反而不懂了，“做到？做到什麼？”</br>林清屏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不差地念出來，“保家衛國，為國家的繁榮昌盛、為國泰民安盡我自己的力量。”</br>顧鈞成震驚，“你怎麼知道？你還記得？”</br>林清屏只是笑，靜靜地看著他笑。</br>顧鈞成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她聽見他粗重的吸氣聲。</br>“林清屏，我這輩子最感激的人就是你，最虧欠的人也是你。”言語間，他有控制不住的哽咽。</br>“那你下輩子還我啊！”林清屏在他耳邊道。</br>他一震，握住她肩膀，把她從懷裡拉出來，“下輩子，你還願意跟我？”</br>作為唯物主義者，原本是不應該信什麼前世今生的，但他的經歷，和別人不一樣……</br>林清屏笑，“看情況咯。”</br>“看什麼情況？”他握著她肩膀的手指都泛白了。</br>“你快把我肩膀都捏碎了！”林清屏指指他的手，哼道，“這麼粗魯肯定不行咯，我喜歡溫柔的，講道理的，有話就說不悶葫蘆，不藏著掖著的。”</br>每說一句，顧鈞成眼裡就暗沉一分。</br>“好了，都七十歲的老頭了！還這輩子下輩子的，不害臊啊？”</br>是啊，顧鈞成已經快七十歲了。</br>人間歲月，彈指一揮間，時間悄無聲息的，不知道去了哪裡。</br>也許，在你備菜我炒菜日日重複的三餐裡；</br>也許，在我畫圖你看書如錦如緞的海島黃昏裡；</br>也許，在孩子嘰嘰喳喳長大，三角梅悄悄爬滿籬笆的日夜更替裡……</br>笑過，哭過，痛過，快樂過。</br>如果重來一次……</br>不，不要再重來。</br>如果再遇見，但願是新的開端。</br>顧鈞成想了很久，認真和林清屏說，“我要活久一些，五年，十年，二十年，好好陪著你，健康地陪著你。”</br>我比你大十歲，我真的好害怕，會成為你的負擔。</br>他寫了信給掌珠，也交代志遠：如果有一天他不能自理，不要再勉強，讓他歸去。</br>他只想用健康的身體陪伴她剩下的路。</br>但事實上，他的身體並沒有那麼好。</br>年輕時過於拼命，老了自然遭罪，再加上受傷多次，到了現在，疼痛時不時來折磨他。</br>但在他看來還好，只是痛而已，在他看來不是什麼大事，他能堅持。</br>他這一堅持，就堅持到了九十歲。</br>始終沒有什麼大病。</br>期間，他的好友漸漸都離世，只有一個武天平，也是老得不能再老的糟老頭子了。</br>這一年，瑤瑤正式成為一名空軍女飛行員，實現了她爸兒時的夢想；而爭舸，不知是不是取名的原因，對海洋有著執著的信念，大學報考海洋科學專業，已經是大二在讀。</br>恰逢掌珠和武睿恆回來探親，一家子熱熱鬧鬧團聚。</br>顧鈞成那天卻沒什麼胃口，晚飯沒怎麼吃。</br>晚上七點，準時開啟電視機看新聞聯播。</br>這是老爺子堅持了一輩子的習慣，哪怕後來網路發達，大家更習慣於從手機上獲取資訊，他還是固守著這個習慣。</br>只是，明明好好地坐著看電視的，人忽然向一側倒去。</br>志遠就坐在他身邊，伸手撐住了他，發現不對勁，立刻打了急救電話。</br>64歲的志遠，剛從院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因為醫學成就卓著，仍被醫院返聘，但任他醫術再高超，這一次也是無能為力。</br>顧鈞成已到最後時刻。</br>至愛至親都在身邊，團團圍著他。</br>他渾濁而模糊的目光在人堆裡尋找。</br>“爸，媽在這裡。”志遠懂他，把最靠近顧鈞成的位置讓給林清屏。</br>林清屏把手放進他手心裡，“顧鈞成。”</br>他握住了，輕輕的，撐著最後一口氣，仿若遊絲，“林……林清屏……”</br>“我在。”她發現，他真的很老很老了，頭髮全白，面板如同乾枯的老樹皮，可為什麼，她腦海裡留著的，從來是他年輕時的模樣？眼神凌厲，表情硬朗，面板黝黑髮亮，身條如同邊哨的白楊，挺拔頎長。</br>“我先走了……”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眼神雖然模糊，卻依然溫和，“你要好好的，快快樂樂的繼續生活，不要怕，我等你，等你一起……”</br>孩子們都道他說的是情話，只有林清屏知道，他說的等，是真的等。</br>可她不確定啊，老天真的還會再眷顧他們嗎？</br>“林清屏……”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神也漸漸渙散，“來生，你要做個幸福的小姑娘，生在一個好的家庭，爹孃都愛你，待你如珠如寶……至於我……我……儘量長得白淨好看……早早地去到你的身邊……”</br>林清屏直到這一刻才恍然大悟：為什麼他如此執著於將家裡女孩的名字都取成“如珠如寶”的意思……</br>只是，也就在這一刻，顧鈞成的手一鬆，垂落。</br>他徹底閉上了眼睛。</br>“爸——”</br>“爺爺——”</br>哭聲震天。</br>林清屏沒有哭。</br>她答應過他的，要好好的，快快樂樂地繼續生活。</br>她也活到了九十歲。</br>無病無痛，在睡夢中去世。</br>她夢見顧鈞成了啊，晃晃悠悠的影子，晃到她夢裡來，朝她伸手，說：林清屏，跟我回家。</br>她就跟他走了。</br>可是，顧鈞成，你說好的呢？儘量長得白淨好看的呢？為什麼還是這個樣子？</br>眼神凌厲，表情硬朗，一副兇巴巴的模樣。面板還是黝黑髮亮，身條如同邊哨的白楊，挺拔頎長……</br>（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