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熲是虞慶則的介紹人,在皇帝允准接見虞慶則後,高熲連忙把虞慶則喊到家裡,為虞慶則突擊補課,更加細緻地為他剖析天下和朝堂的局勢。
虞慶則聽得連連頷首,以虞慶則胸中韜略,很快就消化得八九不離十,正在兩人準備進一步探討的時候,家人忽然趕來,慌張稟報,說是陛下就在正門外。
二人驚得亡魂大冒,根本顧不上整理儀容,小跑著往大門處恭迎。
宰相門前六品官,除皇親貴胄外,路過人等無論何等官爵何等身份,只要從宰相門前經過就必須下馬下車以示對宰相的敬重。
尋常時候這扇大門是輕易不會開啟的,但今日不同,諾大的大門完全敞開了,相府護衛及一眾僕童紛紛避讓,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齊的宮中宿衛,高熲見狀,心中一動,腳步再次加快了三分。
中散大夫李德林親自挑著一盞燈守在那裡,看得出來,他也是奉命等候在此。
李德林和高熲互為政敵,態度相當冷淡,只是按禮節向高熲問候了一聲,便不再說半個字,領著二人往門外走。
皇帝一身常服,見到高熲來,笑著解釋道:“本來想直接進去的,可是擔心卿家恰巧有私密的事要辦,怕做了惡客,所以還是先讓人告知了,我沒有打擾到卿家休息吧?”
“臣睡眠淺,平日裡都是半夜才睡,陛下就算是再晚上一二個時辰傳召微臣,臣也是有時間的。”
高熲難得說了幾句俏皮話,隨後便邀請皇帝進府。
高熲如今雖然貴為宰相,卻依然保持著簡樸的作風,中間只有一道儀門,左右也沒有鱗次櫛比的暖閣,尤其在這黑黢黢的夜晚,越發顯得空曠寂靜。
不過此時此刻,大堂上只零星點著幾支搖曳的燭火,幽幽暗暗,寂靜無聲,門口只有寥寥幾個僕童,顯得陰森森的。
高緯落座,又和宰相寒暄了幾句,眼角的餘光忽然落在一旁的虞慶則身上,似乎才注意到他:
“你就是虞慶則?我知道你,右相在我面前誇獎你很多次了,我素知右相為人,今日就一直在想你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果然一表人才,想必胸中韜略也絕不會差了…我今天上門來,純屬好奇使然,你如果有什麼方略和諫言,現在就可以當面和我說了。”
說著,皇帝黢黑的眸中似有笑意,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等待他發言。
雖然早就聽說這個高家天子不喜歡繁文縟節,可是今天虞慶則依然被皇帝的直接給嚇了一跳,好在他之前已經有了相當長時間的準備,一瞬間就收拾好了頭緒,開始對答起來。
虞慶則家裡世代都是北境豪族,弓馬嫻熟不說,還深諳北地各部的風土人情,講解分析起來也是偏僻入裡,這份從容不迫,絕不是可以強裝出來的。
對於往後朝廷對北地各部的施政方針,他也有所設想,以打為輔、以拉為主,注重教化,控制民生,其中絕大部分觀點,都與高緯心中的想法不謀而合。
不過,高緯可是知道高熲給虞慶則開了小灶的,難保這個虞慶則是不是故意迎合自己的喜好才說了這番話,於是直接道:
“卿家真知灼見,卿家認為這其中那一環最重要?”
“控制民生最重要,沒有朝廷源源不斷地向北地輸送錢糧物資,那麼一切都將成為空談。”接下來,虞慶則歷數了前魏六鎮的政略得失。
“如前魏所見,前魏遷都洛陽,但數十萬部眾依然戍守六鎮,然而原本應該運輸到六鎮的錢糧和物資,卻因為和南朝的長期對峙與崇佛風尚大量靡費,戎馬兵甲,十闕其八!導致六鎮不但無力整頓軍備,到了後來連普通鎮民的生存也無法保證了。”
“前魏不能保證六鎮百姓及北邊各部的生計,卻頻頻要求六鎮自發整軍備武抵禦柔然的寇邊,到後來,直接徵發了六鎮民夫修築大規模城防,這些非但沒有一勞永逸,反而讓邊民更加疲敝,讓六鎮百姓和各部子民與朝廷更加離心。這是惡性迴圈!”
高緯點點頭,道:
“朕又何嘗不知呢?可朝廷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拿得出錢來,沒有錢糧物資,萬事難行,就算是北地那些一向對朕畢恭畢敬的各部首領,一旦朕拿不出實實在在的好處,短時間內他們害怕大齊的武力,不敢有所怨言,時間一長,也是必定要和朝廷分道揚鑣的。”
沒有永遠的忠臣孝子,只有永遠的利益,要麼提著鋒利的刀把子,要麼拿出實實在在的好處,不然人家憑什麼投靠於你?
就算是皇帝,一個給不了人功名利祿的皇帝,還會有人把他當回事嗎?
財政民生永遠都是天大的問題,所以高緯一向認為,一個國家如果出現了邊患,那也不過是外傷,一旦財政出現了問題,那才叫要命。因為財政出現了問題,往往導致一系列連鎖反應。
譬如大明,那就是其中典範。
中原腹地爛成了一鍋粥,邊境被後金打成了篩子,江南之地的土豪劣紳們卻依然醉生夢死,被讀書人們猛烈抨擊廠衛治國的大明皇帝居然連稅都收不上來。
這也是讓人好氣又好笑的冷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