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紅提想著,點了點頭:“當然是這樣啊,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想岔了一些事情,一些以前以為沒有用的東西,現在看起來,其實還是挺有用的。”寧毅想了想,隨後笑著指手畫腳起來:“兩樣東西,信任跟規矩。有很多小事情要做,有關信任的一些小遊戲,譬如讓人站到一個兩米的臺子上,張開手往後倒,讓他的同伴在後面接住他,每個人,每天做一次,如果同伴不接住他,他可能摔得頭破血流,然後……站軍姿、走方陣,最嚴格地履行軍令軍規……呵,一下子也許要求太多,但這些事情不必每天做,但每天都可以做一段時間,我已經寫到本子裡了……”
寧毅笑著,倒像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作為一個一千年後過來的人,其實也會被許多東西所迷惑,譬如你在千年後的社會里說解放軍有多厲害,人家會笑,難道站軍姿列方陣疊被子厲害麼?然後給人的感覺,好像這些就是純粹浮於表面的要求形式了,但事實上,其中包含極深的人性管理學。
十萬人對上一萬人,難道就真的歸結於漢人全是豬?難道就純粹歸結於內部的鬥爭?事實上,十萬人就算站著不動,讓一萬人打過來純機械式的亂砍,一萬人恐怕都不可能打得過,為什麼會輸?不是因為十萬人中的每一個人太弱,而是因為絕大部分人潛意識裡都有一個念頭:“他們一定會跑。”而不是單純的“我不如遼人”。
小規模的戰鬥就有贏的機會,因為彼此認識,只要念頭裡有“我們能贏”“大家不會逃跑”這樣的念頭,軍隊就死磕上去了,然而組成十萬人的陣型時,大家所想的,仍然是“大家一定會逃跑。”特別是有諸多敗績做前例時,一個人怕了,一群人就全掉頭了。
做一樣的事情,踏一樣的步子,自己從臺子上跳下來,同伴每一次都會接住,也必定接住,如此將軍規在各種小事情裡滲入每一個人的骨子裡之後,即便是在十萬人的方陣裡,他從這頭也知道那頭任何一個不認識的人都不會逃跑。甚至只要讓人覺得“軍令如山,大家不會敢跑”,十萬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輸給一萬人。
如同霸刀營,他們是在某種程度上做足了彼此的信任,但那是各種感情的維繫,一旦霸刀營想要擴大,這種信任就會稀薄。而在中國自古以來的歷史上,只要能做到“軍令如山”的軍隊,往往就能打出一番名聲。而做到了這些之後,決定勝負的才是後勤補給、運籌帷幄,因為只有到這個程度,軍隊才稱得上幾個。
寧毅以往也是有些不在乎這些看似平常的軍隊訓練方法的,倒不是覺得無用,而是認為古代有古代的情況,對於霸刀營,他也未有這方面的想法和要求。但此時倒可以想得清楚,這些東西,軍隊中各種關於信任的遊戲,對於列陣、走步的嚴格,都是在將一種心理暗示不斷累積下去:“我身邊的人,我知道他們是什麼樣子”以及“軍令如山,逃跑就一定會被處罰,一定會死”。
他將這些寫在了給陸紅提的本子裡。
“未必要一整天一整天的練,但每天都可以操練一段時間,那些關於增加彼此信任的小遊戲,每天都可以做一做,該要求什麼你可以自己取捨。不見得這樣就可以成天下精兵,但一定會有效果……”
他將這些東西解釋得詳細,但許多術語自然都還是現代的。陸紅提也不知道有沒有適應他的這種風格,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過得好久,方才抬頭看了他一眼:“立恆這是想把我的寨子,弄成什麼樣子啊?”
“呃……”寧毅愣了愣,隨後倒也明白過來陸紅提指的是什麼,她一個集中了諸多山匪的寨子,此後打算弄大規模走私,規矩肯定是比較散的。倒是不由得笑起來,“呵,既然要練,就把要求放得高一點嘛。幹什麼都好,武力都是最重要的,賺錢不難,有錢以後,轉化成戰鬥力才重要,會變成怎麼樣都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立恆知道要是真有了這樣的精兵,呂梁會變成怎樣嗎?”
寧毅想了想:“難道是殺田虎,拒遼寇,自立稱帝當女王……能這樣倒也不錯。”
這自然是玩笑了,寧毅對這些方法有一定期待,但期待自然不會這麼大,只要明白這些訓練的目的,做到了的,多少能成為一支合格的軍隊。而只要能有一支合格的軍隊,至少在呂梁山那邊,或許就不會被人欺負了。至於其它的,現在的他倒也不至於多想。
如此又聊了一會兒,已近午夜了,待到話題將盡時,陸紅提才問出一個已經想了很久的問題:“寧立恆,你到底想幹什麼?”
“嗯?”
陸紅提看著他:“你幫霸刀營,又幫武朝,有時候看起來像個聖人,有時候看起來又比誰都冷血,很多時候你比誰都有大局觀,可很多時候我卻覺得根本不明白你的大局是什麼。之前你看起來完全不理朝廷如何,在江寧我跟你說過那些為萬世開太平什麼的,你也嗤之以鼻了,如今你又要進京,你到底站在哪一邊,想要幹什麼?”
“不是說過了嗎,武朝很危險了,而且我現在也不清楚自己……呵,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了。”寧毅說了兩句,隨後笑起來,搖了搖頭,收拾著桌上的東西,“我不是為什麼天下人打算做點事情的,為萬世開太平這樣的想法,一點意義都沒有。但是……譬如說吧,當初我們一支隊伍逃離杭州,路上有一個小女孩,父母大概都死了,跟著奶奶,路上沒有東西吃,很餓,我給了她一個饅頭,她很大口地吃,我會覺得這個小女孩很可愛,如果有可能的話,為了那種感覺,我可以殺光後面整個杭州的方臘軍隊……我是說如果我當時有這樣做的能力。”
“但是把這種感覺擴大到天下人,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人都是為了自己能看到的範圍內的情況而做事的。如果有人跟我說北方有一百萬這樣的小女孩在受苦,我只會覺得,那關我什麼事。所謂天下人,多數如豬如狗,不可救藥,人首先應該是自救,然後去主動維護一些自己覺得好的東西,這就已經很足夠了。”
“老實說,逃亡的時候,或者在杭州城破之後,看見一些人,遭遇很慘,如果有可能,我會希望自己身邊這類事情儘量少點,這想法很簡單,我一點也不偉大,也從沒想過要為了這個事情去死。”他如此說著,“只是有個姓秦的跟我下過棋,他想要救天下,我覺得這個想法很值得敬佩,雖然我不想……還有杭州城裡看到錢希文那種人……”
他說著這些,陸紅提一直在看著他,認真地聽,但不知道為什麼,說到這個,對方的臉色像是陡然間紅了一紅。
“……所以,只是覺得自己如果能做點什麼,能幫一點就幫一點,最後不管結果怎麼樣,都比站在一邊說風涼話要好。呵,我不是為了幫朝廷什麼的,幫霸刀營啊,幫幫秦嗣源啊,幫你做這些啊,都是個人興趣,針對的也不是什麼天下人……”
不知道為什麼,陸紅提的臉色倒是愈發古怪微妙起來。
“老實說,那次逃亡的隊伍裡,也就那個小女孩比較可愛而已,其餘的人,真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有,搶別人東西的,殺人尋仇的,揹著自己家的一些破爛死也不肯扔的,還有想著要把別人當誘餌的,到最後都只會把自己人害死。天下人就這個德性,要說為天下人做什麼,我真沒有那麼高尚……呃,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陸紅提回答,神色倒像是暫時的恢復如初,笑了一笑,“沒什麼,我先回房了。”
“哦,晚安。”
寧毅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有幾分疑惑,他抬著頭想了好一會兒,仍舊有幾分苦惱。
“呃……我說錯什麼了嗎……”
大概是自己說得太自私,不夠高尚,被鄙視了……
最後也只能做出這樣的答案來。
河山鐵劍挺熱血的。(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月票,您的支援,就是我最大的動力。